幾米：我不是完美父母

一九九八年，在廣告界已工作多年，歷經血癌折磨重生的幾米，四十歲才展開他的創作生涯。但是從第一本繪本《森林裡的祕密》開始，幾米擄獲了無數讀者的心。幾米曾在2010年接受親子天下專訪，不僅談創作，也分享與女兒相處的點滴。

楊煥世

「我再這樣講下去，發現我們家好糟糕啊……（哈—哈—哈—），好糟糕啊！」談起別的孩子放學後都是直奔補習班加強功課，他卻是去漫畫店接女兒回家，幾米尷尬的狂笑了一陣。

眼前的幾米，真的有點如他女兒所形容的：「說到我爸爸喔！他就是很三八啦！」 這跟大家想像中的幾米，真的有點不同。

一九九八年，在廣告界已工作多年，歷經血癌折磨重生的幾米，四十歲才展開他的創作生涯。但是從第一本繪本《森林裡的祕密》開始，十二年來，幾米擄獲了無數讀者的心。讀幾米的書，讓人感覺既寂寞又美好，每次閱讀，總是能找到一些慰藉或會心一笑。

走過病痛的憂傷、不安，也曾經歷成名帶來的喧囂、混亂，如今的幾米，猶如自己的作品，也逐漸走向溫潤、明亮，他渴望與更多的孩子、青少年對話。「過去我創作是在慰藉自己，現在我希望有那個可能，可以慰藉別人，」坐在古蹟修復的咖啡屋裡，幾米時而縱情狂笑、時而沉靜凝思，談著他的女兒、他的創作與他這十幾年來心境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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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能不能談談你的新書《我不是完美小孩》的創作歷程？

A：這本書在我女兒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做了，她現在已經國一，所以已經做很久。

《我不是完美小孩》想要傳達的是，世界上不應該只有那麼單一的價值，那麼規格的東西。書裡面用一個孩子的眼光回過頭來看大人的世界，以小孩子的立場來說一些事情。例如，我女兒就是一個覺得保護動物比保護人重要的小孩，她覺得人很討厭，但動物很可愛。她會對人去欺負動物這件事情感到非常憤怒，這就成為這本書裡的一些東西。

Q：女兒是你創作時重要的靈感來源嗎？

A：像《我不是完美小孩》或《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她都有給我一些靈感吧，因為你跟一個小孩生活在一起，她就會進入你的很多創作，互相感染。

她一九九七年出生，我是一九九八年開始創作，我的創作時間幾乎跟她的歲數一樣。

Q：創作時，你會跟女兒討論嗎？

A：沒有，但是我常會威脅她。她罵我的時候，我就跟她說：「你再說，我就要把你寫進去了！」她是很有意見的小孩，她看過《我不是完美小孩》這本書後，說會大賣。我做有些書，她會說：「拜託，你不要做這些書，這很爛、很無聊，很老梗。」比如說《星空》，她覺得結局應該讓男女主角在一起比較好。

Q：在你的書裡面看到，人長大了好像就會變得很無趣？

A：其實現實生活裡，我覺得我女兒比我更無趣。每個禮拜我都要拜託她：「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她說：「不要。」拜託她去玩，她也不要。拜託她去購物，她也不要。她都不愛，只愛她的動漫世界。她很無趣，可是她覺得我更無趣，她覺得她的漫畫世界多棒！她看很多漫畫，有時會推薦我去看，說這是「極品」，一定要看，比如說《鋼之煉金術師》。

她其實也有點寂寞，因為她找不到可以跟她共同討論漫畫的同學。因為我們太放肆了，別的同學都在補習，她都在看漫畫。她只有一個數學小老師，其他的補習都沒有。

Q：女兒從國小到國中轉變很多嗎？

A：她從國小到國中轉變很大啊，她剛開始上國中的前半個學期，每天都說她要休學。她就是不能適應，不喜歡那種考試、競爭，很有目的的學習，一直吵著要休學，我們也都一直充耳不聞，因為我們不曉得怎麼辦，我們不是完美父母啊！

我女兒適應環境的能力比較弱，往往需要過一陣子才能調適過來，每次轉換都很痛苦。我現在還是每天跟她一起上學。我們都坐公車，我先下車，我工作室比她早兩站，所以我早上七點多就到工作室了。

Q：女兒國中了，你會擔心她的功課嗎？

A：曾經擔心，但是又何奈？她還OK，還可以應付。

我女兒從小就不是一個你叫她做什麼，她就願意去做的小孩。我就很訝異，其他的小孩為什麼願意去補習，願意去學鋼琴、學跳舞……，我們家都沒有這回事。我女兒做什麼事都是她決定，我們附和。我再這樣講下去，發現我們家好糟糕啊……（哈—哈—哈），好糟糕啊！

我們家就是那種會陪她去買很多書，還會陪她去漫畫店看漫畫的爸爸媽媽。因為我太太覺得漫畫很好，有些漫畫真的很讚。雖然我有點羞於啟齒，但當別的同學去補習的時候，她是去看漫畫，我們是去漫畫店接小孩。

Q：所以你們可以接受這樣？

A：這跟我的創作歷程也有關，因為我的創作也是胡亂走過來的。我從小也沒有設定要創作，胡亂的就走到這條路了。我看過很多導演，也是從小都在看漫畫或一直在看電視。我覺得這樣也很棒，如果他一直看電視，有一天變成很棒的導演，這樣總比去上班好吧。我身邊有很多做創作的朋友，他們成長學習的過程也都很另類，但是都可以活下來。

我一方面擔心女兒，一方面也會自我催眠，告訴自己每個人都不完美。我在這本新書裡面就列了很多名人，有些人老師說他很笨，像是莎士比亞。我就告訴自己，好吧，有些人會念書，有些人會快樂。

我希望我女兒有很大的幽默感，還有彈性，去面對她的未來，縱使遇到困難也可以幽默。

人成長的過程，就是要學習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可以頑強的面對未來的人生。

Q：為什麼要頑強？

A：因為人生有時候真的很辛苦，像在台灣，對不會念書的小孩真的很殘酷。他從國中開始就要認定自己已經輸掉很多事情，所以只好寄情於漫畫的世界，因為漫畫可以給他們力量。漫畫裡又笨又醜的小孩，最後還是可以遇上貴公子，就像《流星花園》那樣，那簡直就是勵志叢書。

Q：你女兒寫你，寫得很有趣，她喜歡寫作嗎？

A：她很會寫這種搞笑的東西，她寫我的那篇，很多人都說是那本書寫得最好的一篇。可是她遇到要寫正經的文章，就一塌糊塗。她上了國中就很挫敗，因為她國小這樣寫，老師都很寬容，給她很高分數。可是她上了國中之後，在作文課就再也沒有得到肯定，她受到滿多的挫敗。

Q：女兒說你的想像力比她還豐富，大人如何繼續保有想像力？

A：知識去查Google就有了，可是想像力查不到。想像力每個人都有，但要實踐出來才會變成創作力。我有想像力，是因為我的職業需要想像力。例如，我要去寫死亡，我也不能真的去死一次。

當你有想像力，就不需要去哪裡找想像力，你坐在位子上就行了。

孤獨與寧靜才可以想像，就是你的空間已經夠封閉了，人生已經夠絕望了，你才可以想像出美麗的想像。如果你已經目不暇給了，怎麼去想像，你只是接收而已。

在創作上，我覺得要寧靜與孤獨，要沉靜下來才可以創作。

Q：創作到現在十幾年了，心境上有沒有轉變？

A：以前我創作，純粹是想講一個心情、一個故事，覺得自己一定要做。可是從《星空》以後，我會覺得，我很想要讓青少年看到這樣的作品，於是開始會去想像他們是我創作的對象。我想要讓讀者讀這個作品時能得到一些慰藉，以前創作是慰藉我自己，可是現在會想，也許我可以去慰藉別人。《星空》就是我很想要畫給青春期小孩看的作品。

Q：《星空》在講什麼？

A：《星空》講的是一對青少年逃亡的故事。我當年生病的時候，看到新聞有一對北一女的學生去自殺，這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因為你會發現，整個醫院裡的病人雖然都很殘敗了，卻都還是很努力的求生，可是為什麼那麼青春美好的生命，卻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束？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震撼，於是就留下一些伏筆，經過十年的醞釀，我才做了《星空》。我發現很多青春期的人都是這麼徬徨，所以藉由一個故事，跟他們溝通。

故事裡好像誰都沒有錯，可是卻演變成一個困難的處境，最後小孩要用他的方式去解決他的困境。書的第一句話就是：「抬頭看著星空，世界變得很大很大……」如果只是低頭的話，你當然只會看到前面，後來我就畫出了一個感人的故事。我現在最大的感動就是，每次去演講或是去大學上課，大學生寫卡片謝謝我，說我的哪一本書陪伴他度過最黑暗的成長歲月，那時，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我覺得，有這樣的事情真好！有這樣的事情真好！（說著說著，幾米的眼眶泛出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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