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丨魔鬼在左邊

第一節

  張林之和王鳳英是59年國慶結的婚。

  那是張林之分配到這家生物研究院的第三年,婚禮很簡朴,符合那個時代的新風尚。他在這個城市幾乎沒有親戚朋友,父母叔姑早在48年去了台灣,唯一留在大陸的親人,也就是把他撫養成人的大伯父是在53年被認定為國民黨特務而關押了起來,八天後在獄中“自絕於人民”了。大伯父終生未娶,無妻室無子嗣,一輩子只干兩件事,經營古董店和溜鳥。古董店現在是人民合作社,紅爪丹頂畫眉在大伯父被捕的早上飛走了,那天大伯父起得很早,似乎要做一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梳洗完畢以後還特意穿上了他那件赴宴才穿的藏青長袍,然後沖了一壺碧螺春,雙手握著熱氣騰騰的紫砂壺,佝僂著瘦且彎的背對著畫眉說了一早上的悄悄話。然後,大伯父打開了籠子,畫眉飛走了,撲騰著翅膀,(鬼婆婆 www.guipp.com),揚起的風拂亂了大伯父額著的頭發,大伯父在那一剎那突然後悔了,便伸出手要把那只剛獲自由的鳥抓回來,忘恩負義的鳥吱喳嘲笑了大伯父幾聲後撲進了晨光中,氣惱的大伯父一個沒站穩,竟然把手裡的古董紫砂茶壺也摔到地上。鳥走了,壺碎了,同一天,大伯父也被抓走了,張林之卻在那一年被保送進了大學。

  新娘子王鳳英丈人王鰹丈母娘郭田都在這家生物研究院。王鳳英是張林之的助理,王鰹是張林之的領導也是院長,郭田是海洋生物專家,一家三口三副眼鏡,如今多了一個張林之,又是近視眼,於是乎,在婚禮這天,副院長魯楓送來了一副賀聯,上句“一門四士十六眼”,下句“橫觀豎看夫妻賢”,橫批為“絕不走眼”。大家都沒想到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魯老頭還有這麼一手,於是都大大恭維了魯老頭一番,把那魯老頭樂得白胡子直往上竄。

  新房布置是研究院幾個女助理弄的,除了窗戶門板上那幾個大紅喜字剪得略不對稱外,其它還算中規中矩,什麼鴛鴦被、大紅燭之類的該有全有,馬恩列毛四張標准畫像下是一對新人的結婚照。這張結婚照本是用黑白相機所照,現在看來卻是彩色的,這技術在當時相當時髦,紅朴朴的臉蛋和嘴唇、炯炯有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全是照像館裡的專職畫工細細描繪出來的。這在當時符合人們普遍的良好願望,畢竟誰也不想留一張面帶菜色的結婚照片傳世吧。

  生物研究院座落在城郊,解放前它就是一所研究院了,建於37年,當時由幾位留洋回來的博士倡導,政府出資,隸屬理工大學,但又相對獨立,只不過是研究院的專家們同時必需兼任一門大學課罷了。王鳳英有一回神秘兮兮地對張林之說,你知道這裡原來是干什麼用的嗎?張林之搖搖頭,王鳳英得意地說,這裡原來是一個刑場,咸豐爺的時候抄一個大官的家,一家二百多口就是在這兒給正法了,沒人收屍,最後就地掩埋,蓋研究院以前這一帶的人都不敢來這裡,說這裡鬼氣重怨氣重,所以蓋樓那陣在附近找不到工人,只好從外地請工人來干活。張林之半信半疑地問,那工人們蓋樓時挖出什麼了嗎?比如骨頭什麼的。王鳳英搖搖頭說這個好象沒有。張林之就笑了,就是嘛,農村人就愛編點瞎話來自己嚇自己,看來還是政府高明,把研究院選在這地方了。王鳳英瞪著大眼睛問為什麼啊?張林之推推眼鏡說,因為知識分子都是唯物主義者啊。

  唯物主義者的婚禮其實可以有其它名稱的,比如座談會,茶話會。大家圍著一圈,喝罷新人奉的茶,含一粒新人遞的糖,然後就你一句我一言回報些早生貴子白頭到老互敬互愛的句子。最後說著說著竟然扯到工作上來了,當張林之和魯老頭在熱烈討論中華鱘之數量問題時,婚禮到了尾聲。

  曲終人散。當然曲是沒有的,紅色歌曲不適合在晚間播放,靡靡之音又屬於資產階級,張林之權衡再三最後在洗腳的時候哼上一段當年大伯父常掛嘴邊的評彈詞,哼到記不住詞的時候就關燈睡覺。

  深夜山裡吹來的風聲如同狼在叫春,淒厲中帶有某種熱烈的味道,這也激起了張林之和王鳳英心裡湧動的春潮。窗外月色所樹影貼在了新房的帳子上,隨著帳子的搖晃,樹影也仿佛活了,和著張林之的節奏,伴著王鳳英的嬌喘,風騷地綽約起來。

  貼在帳子上的那樹影似乎影響了張林之的興致,抑或是挑起了張林之的另一種興致。總之,他在間歇的時候,突然憶起了王鳳英講的故事,便邪笑著看著身體下緊閉雙眼的王鳳英說,有好多眼睛在偷看我們哩。王鳳英白了他一眼說,少唬我了。張林之仍舊邪笑著說,真的,就在你左邊,不信你轉過頭去看看。王鳳英真的就轉過了頭,在她左邊,在那扇屋子裡唯一的窗戶上,她驚恐地看到了許多許多疊在一起的臉……

  第二節

  張林之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手腳都是微微顫抖的,右手心裡緊緊攥著的報告單仿佛要從他手裡捏出水來。門口忽然撲來的陽光讓他有一小會兒的暈眩,張林之舉起左手在額頭擋了一下,馬上又意識到陽光是不可阻擋的,於是迅速放了下剛剛形成涼棚的手掌,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大步流星往自行車棚走過去。

  一切總會好起來的,就象陽光總會從烏雲裡鑽出來一樣。張林之一直就抱著這個信念。妻子在新婚之夜發瘋,與妻子娘家的反目,研究院撤銷他的項目,劃為右派,從講師到食堂飼養員,四年來的一件件一樁樁輪番往他身上砸過來。他從不抗爭,也不倒下,在中國浩如煙海的成語裡,他記住了最實用的一個並一次次地驗證著,那就是“逆來順受”。不管如何的“逆境”,既然來了,他就順著去“享受”它,不聲不響,自得其樂。

  張林之一邊在烈日下愜意地踩著除了車鈴全身都響的雙槓自行車,一邊尋思是不是要把這事也跟娘家人說一聲。兩年多來,張林之只用娘家人來稱呼岳父母,因為他不敢再用到“岳父岳母”這詞,甚至他也預感到他有生之年不會再用到這詞了。娘家人把妻子發瘋的責任推到他身上這個可以理解,他也完全接受。但令他不能接受的是為何在事情發生了兩年之後,妻子已經瘋了整整兩年了,才突然把大棒往他身上砸來。

  不管如何,那是鳳英的父母。張林之在心裡一遍又一遍這樣對自己說。

  騎自行車是不能太走神的。張林之騎著騎著就撞了電線桿子,膝蓋擦破了,車鏈子也掉了。擦破點皮完全不礙事,可以忽略不計。掉車鏈子更是這部老爺車的特色,張林之早已練就了除生物實驗以外的另一門過硬手藝,只見他蹲下來,找了根小樹杈子,把那軟塌塌的車鏈子繞到車環上,一只手板樹杈,一只手同時握住踏把用力一轉,誇啦一聲車鏈子就穩穩當當走上正軌了。訓練有素駕輕就熟。

  重新騎上自行車後張林之就決定了要去跟娘家人說一聲鳳英的這事兒,不管如何,那是鳳英的父母。

  老院長王鰹在兩年前戴上了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後,就從崗位上徹底下來了,同時還搬出了研究院分配的二層小樓,和同樣是反動學術權威的夫人一起住進了革命小將們專門為其修建的“大草棚”。由於施工的是理工大學建築系的學生,學生們學以致用,並充分發揮新生代的智慧和對反動派的無比仇恨,把一個草棚修得堅固結實外,還加了許多的曠世獨創。比如裡面的房間都很小,但房間非常多,也就是說每一個房間基本上只有一個功能,睡房只能放一床,走動的地方都沒有,廚房也分炒菜房、洗碗房,這個設計是非常巧妙的,因為房子多,那麼門就多了,設計師們把門設計得只有齊腰的高度,然後在門的兩面門楣上方掛上主席畫像,如此一來,這兩位反動派一天下來進進出出怎麼也得向偉大的領袖鞠上幾十個躬了,完全不需要人來監督。廁所則要繞過一條曲折的巷子,這條巷子彎彎曲曲昏暗潮濕如同地道,在巷子盡頭又是一個小房間,謂之廁所,沒有窗子,濃烈的氣味便通過這條巷子在整個大草棚裡彌漫飄蕩。最初幾個月,郭田尤其不適合,整天犯惡心,不停地嘔吐,卻又不能出來,革命小將在門口盯著呢。王鰹毫無辦法,只能在妻子嘔吐的時候為她輕輕捶捶背,或適時端來一杯涼開水。不過幾個月過後,他們便“入蘭芝室久而不聞其香”了。

  在熬過了半年的不間歇疲勞批斗以後,就算他們不煩革命小將們也煩了,年青人總是喜歡新鮮事物,在找到新的反革命目標後,就放松了對王鰹的注意力,這也讓這位老教授有時間開始打理研究院後面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他打算把這片荒地弄出一塊菜園子來。

  生命總是無處不在,只要你想看到它們。而王鰹想看,因此半年後,這塊黃石亂土的荒地竟也郁郁蔥蔥起來。這樣的日子他非常滿足,甚至比當院長的時候還滿足,自耕自給,怡樂田園,棚架行間的茄子辣椒椰花菜,新鮮濕潤的土地,連陽光下空氣中的塵埃也變得香甜起來。去年除夕前一天,老王趁革命小將們暫時撤離學院的時候,偷偷在棚屋外挖了一條溝,和屋裡廁所連通起來,另一邊引到菜園子,這樣一舉兩得,既讓棚屋內的空氣得到了很好的緩解,也給菜園提供了肥料,再不用半夜起來掏廁所了。

  老王捋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在臉上抹了一把,毛巾上帶著的濕濕涼涼讓他精神為之一振,帶些酸澀的汗臭味讓他感到踏實。徹底放下了項目、成果、難題,生活在於老王又回來了最初的原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菜園子的果實十有八九被小將們拿去,但新的還會長出來,只要老王站到烈日下,聞著自己身上的汗味,他就踏實了。

  今天早上來到菜園子的時候,看到許多還未成熟的茄子不見了,甚至黃瓜葉子也被人摘光了,架子東倒西歪,泥上沾著許多解放鞋印。老王只是掃了一眼便低下頭來整理它們,甚至連一聲嘆息也沒有。

  1963年,人們太飢餓了。他們還是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老王對老伴是這樣說的。

  先前有一個多月沒人來光顧菜園子,那時正是辣椒熟透的時候,老王心裡有些著急,他不知道他的學生們是不是又和別的大學文攻武斗了,沒人來吃老王種的菜讓老王坐立不安。他是天生的哺育者,既然不能讓他給年青人灌輸精神糧食,那麼他也要給他們送去身體上的營養。

  因為整理狼籍的菜園子,讓老王回家的時候有點晚了,太陽已完全落下,只是余威還在,地上仍散發著熱氣,天色是由白向黑過渡的灰白色,心急的星星開始帶點羞澀的撲閃。

  快到家門口時,老王瞧見大棚煙囪還在冒煙,知道老伴的飯還沒做好,他覺得今天有點累了,先不忙著回去鞠那幾道躬,就在離大棚不遠的玉蘭樹下坐了下來,掏出一袋煙絲,從事先准備好的小半張舊報紙上撕了半個巴掌見方下來,捏了點煙絲,在報紙上整理了好一會才細心地卷巴成一個煙卷,最後用舌頭舔了一下紙邊粘好,不過他並不忙著點著,而是先把煙卷橫放在人中上,眯起眼睛翹起上唇,用鼻子長長一吸,仿佛要把那煙絲的香味一口全吸到鼻子裡面去。這是老王的一個習慣,也是他抽煙的其中一個重要步驟,和喝茶的人用的那個聞香杯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近老王咳嗽多了,老伴嘮叼著要他戒煙,尤其不能用報紙卷煙抽,因為油墨裡含了大量的鉛,對身體是個極大的損害。老王總是嬉皮笑臉說,我就是看重這個油墨而吸煙的,為的是讓肚子裡多點墨水呀。

  老院長王鰹太累了,在煙卷才抽到一半的時候竟然睡著了。歪著腦袋靠在高大的玉蘭樹下,風裡有玉蘭花粉的清香,還摻和著淡淡煙草香,或許還有老伴炒的菜香,就這些,讓老王的口水從嘴角拖到了衣領子上,濕了一大片。

  當煙卷燃到指頭的時候,老王被驚醒,一會的功夫,天色完全擦黑,夜蟲鳴得正歡,肚子咕咕叫喚,老五揉揉眼睛,站起身來,突然看到一個長長的人影往大棚走了過去。

  是張林之,他來這兒干什麼?

  老王正要抬腳,忽覺後腦一涼,渾身一激凌,眼前的影像變得一片藍綠……

  第三節

  張林之走到大棚門口突然猶豫了,也許是怯了吧,總之就停下了腳步。

  他不停在搓著雙手,在炎熱的夏夜裡為自己的手掌制造熱量。直到滿頭大汗,直到渾身是汗。

  他不停地在門外徘徊,他渴望門會突然打開,卻又害怕門突然打開。他想讓腳步聲重一點以期引起裡面人的注意,在腳要落地的一剎那又慌亂地收住了力量,小心翼翼地不讓弄出聲音來。

  他象是在害怕什麼,可是,他怕什麼呢?其實他今天不過是來報喜的,因為鳳英懷孕了。

  這些年來,唯有這個讓張林之不勝惱火。他總是在一些小事上莫明其妙地畏縮,猶豫,毫無理由地感到害怕。這是很可笑的,他曾不止一次在事後用嘲笑自己的方法來試圖醫治這種心理疾病。他堅信自己患了心理障礙。

  張林之總算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好方法可以解除目前困境。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紙和筆,紙就是那張醫院的報告單,筆是鋼筆,英雄牌的,老丈人送的結婚禮物。

  他在那紙上刷刷寫了一行端正的字體,然後又借著月光仔細讀了兩遍,感覺措辭字體都算滿意後,笑了一笑,把紙條折起一長條,輕輕插在門梢上。

  張林之倒退了幾步離開大棚,然後轉身往回走,不想剛邁開沒幾步,眼角掃到前面那顆大樹下似乎站著一個人影。張林之嚇了一跳,趕緊立住了腳步,凝目視去,這次看真了,樹下果真站著一個身影。

  當得到確認後,他反而不怕了,不就是個人嘛。於是他走近去,心想這研究院內的人基本上都認識,是誰這時候還在這裡呢?

  樹下的王鰹一動不動,眼神游離,嘴角不時抽動著,臉上是奇怪而復雜的表情。這個發現讓張林之不安起來,他先是怯怯地叫了一聲“爸——”。

  王鰹似乎並沒有聽到,仍舊一動不動,眼睛如死魚般地盯著張林之,突然,嘴角使勁抽了一下,把張林之嚇得後退了一大步。

  “爸,你是怎麼了?”

  王鰹終於說話了,但聲音卻極其沉緩,恍如來自四面八方:林之——你看我是誰?

  張林之聞言一怔,突然感覺這聲音好熟,肯定不會是王鰹的。他不敢再出聲,腦袋裡使勁搜索著。

  那個聲音又響起了: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伯父?對,是他,九年前死去的大伯父,這個聲音張林之曾經是多麼的熟悉,從小就聽到大,只是,相隔九年,讓他一時無從記起罷了。

  王鰹的目光變得陰冷。

  張林之感覺到腳開始發軟,身上也不爭氣地抖動,他的心如同掉進了冰窖。這怎麼可能,大伯父已死了九年了,連葬在哪兒他也不知道。再說,眼前這個明明是岳父,莫非是自己的幻覺?

  張林之認定這是幻覺,於是他連忙轉身要走。伯父的聲音這時又飄了起來: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那聲音如同鬼魅,飄浮不定,卻聲聲鑽入肌骨,讓張林之渾身寒意陣陣。

  “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張林之的雙腳已經不聽使喚,怎麼也邁不開去。他感到害怕,極其的害怕,害怕讓他全身冰涼。

  “伯父——伯父——”張林之幾乎是帶著哭腔顫抖著說“我——我只不過是想上大學而已,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伯父——我想去看你,可是我找不到,他們不告訴我你葬在哪兒?”張林之這時候已滿臉淚水。

  “哈哈————”一陣淒厲的笑聲突然響起,張林之驚恐地轉過頭來,看到王鰹的臉色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青綠攝人,頭發蓬蓬地張開,眼眶在往裡面慢慢收縮,瞳孔卻越來越大,有一圈圈的藍光在游動著。

  “林之——伯父一直就在你的新房子下面啊,伯父一直在看著你呢——看你如何地成為人上人——哈哈哈——”

  “伯父——這——這——”張林之這時的驚恐已經到了極限,嘴巴裡機械地吐著這個字。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你父親帶走了家裡的全部黃金,把你留給了我,而你卻帶走了我的命——”王鰹的身體一步一步向張林之逼過來。

  張林之突然感覺一陣熱血沖上腦門,冰涼的身體瞬間如同墮進火爐一般,眼睛盯著向前逼近的王鰹,雙手緊緊地收縮。繃緊。

  第四節

  郭田的晚飯已經做好了,她在煤油燈下喘了一會氣,看了看桌上炒得泛黃的南瓜葉子,糊糊的南瓜湯,嘴角不禁漾起了笑意。她搞不懂,這死老頭什麼時候開始突然就愛上了吃南瓜。從瓜到葉到莖,蒸煮煎炸,百吃不厭。

  郭田早已習慣了老王淡薄的時間觀念。不過這會天已全黑了還不回來就比較少見。因為菜園子早已什麼都看不見,還在磨蹭什麼呢?干脆又找找去吧。

  一開門,郭田便看到了門梢上掉下來的紙條。她皺皺眉頭拾了起來,拿到燈火下瞧。瞧完後輕輕嘆了口氣,重新又坐到了桌前。

  一會要不要和老王說呢?二年前老王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不想連累有瘋症的女兒女婿,和她商量了幾宵,決定故意與女婿交惡,斷了關系。可是他們沒想到這場風暴來得如此的急如此的徹底。一年不到,女婿也成了和他一樣的右派臭老九。不過,女婿卻一直沒有理解到他的苦心,兩年來從未串過門。

  不管如何,女婿今天是串門了,這是一個喜訊,同時還帶來了另一個喜訊,她快做奶奶了。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啊。還是先把老王找回來吧。

  郭田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時泛出的淚花,起身往門外走去。

  夜幕蒼穹下的這片大地,潔白的玉蘭花瓣散發著幽幽的清香如同要稀釋這世界太濃太濃的血腥味。

  它果真辦到了,郭田在看到月色下滿臉血污的王鰹時,竟然沒有一點血腥味道鑽進鼻孔裡。

  第五節

  老院長王鰹的死既轟動又平靜。轟動當然是在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心裡和嘴上,人們竊竊私語,猜測紛紛。平靜是指公家或是單位,怎麼說王鰹目前只不過是個右派,是人民的矛盾對立面,而他的死又一點也不重於泰山,因此單位基本是不聞不問。縣城唯一的法醫說這是一宗謀殺,凶手極其殘忍,因為死者臉上的肉被撕成了許多條狀,直接目視就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只是那兩顆眼珠子還混雜著白色液體和紅色血絲,仿佛心有不甘地和眼眶帶著一絲牽連,欲斷未斷地吊在臉外邊。

  由於縣城公安局沒有停屍的冷藏室,在法醫把名字簽在鑑定書上以後,屍體馬上就送往火葬場,運送屍體的是一部臨時找來的拖拉機,在法醫高效率的工作完成後,拖拉機便載著法醫一起往城裡趕去。

  這時候,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呢。

  拖拉機手是剛剛才被評為“三八紅旗手”的劉大紅。由於先天身體條件好,她的臉上常常泛著紅暈,名字可能是由此而來。劉大紅生就虎背熊腰,銅鈴大眼,粗啞嗓音,除此之外,她的女性第二特征也非常突出,強烈的曲線效果令她更具領袖氣質,比如當她站在台上演講時,在第一個字尚未吐出口之前一般會先猛吸一口氣,這個吸氣動作就是“欲進還退”的那個“退”,只見她略一沉吟,突然挺胸昂首,胸前兩團巨大物便會有韻律地起伏一下,同時兩眼放光,臉色即刻飛紅,似有千鈞之力迸作一個字從她那厚實的嘴唇裡爆發而出,讓人嘆為觀止心生仰慕自嘆弗如。

  只是一朵鮮花不管你來自何等參天大樹,被摘下來以後也只能屈就小小的花瓶了。劉大紅的老公洪文生便是一只小花瓶,細皮嫩肉白白淨淨,小胳膊小腿連說話也及不上劉大紅鼻鼾聲一半大。但人家洪文生是高中生,憑這一點在家裡就能讓小學還沒畢業的劉大紅服服帖帖。這小兩口仿佛競賽似的,剛結婚那陣家裡是洪文生說了算,後來劉大紅在“學大寨”的浪潮中連年做“模范”,政治上步步青雲,而洪文生任教的小學卻被砸到停了課,整天象被抽掉了幾條筋似的無精打采,早上扛個鋤頭跟著生產隊混個工分,晚上回家做飯燒水等老婆。日子看似悠閒了,身板卻日見消減,臉色也越發青白。反觀劉大紅的臉色卻是一日大紅過一日,走路已經不是快步如飛了,簡直就是腳底生風騰雲駕霧一般。如此相對照之下,周圍無聊之極餓著肚子的飲食男女們便自然而然地推理出許多關於他們夫妻的段子來供田頭屋後的談資。比如劉大紅無師自通地煉就了吸陽大法,晚晚猛吸不怠。可憐洪文生前世不修,任妻魚肉,想必陽壽也不會太長了。餓肚子的飲食男女們對洪文生的憐憫一般不會超過三句話就會迅速轉移到吸陽大法的過程推測上,尤其對劉大紅碩大胸部的作用力更是充滿科幻色彩,勞動人民無窮的想象力和幽默感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洪文生和劉大紅結婚三年始終不能生育更象是特意鼓勵飲食男女們繼續他們的想象力無窮伸延下去。這件事讓洪文生耿耿於懷,劉大紅也耿耿於懷,從兩年前的互相鼓勵到一年前的互相埋怨,他們之間其實只剩了一個夫妻的名份而已。偏偏在這個時候,洪文生突然時來運轉,一個高中同學復員後靠打砸搶的革命闖將精神混了個縣革委會副主任的位子,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中學一起偷看過女生洗澡的洪文生來,親自上門招安,親自委派了個鄉革委會的干事職位,還一起喝了一個醉的,酒後高中同學拍著洪文生的腦袋舌頭打結地說:“你……知道什麼叫……叫鐵哥們嗎?”

  洪文生討好地笑笑又搖了搖頭表示願聞其詳。

  “一起同過窗……窗的,一起扛過槍……的,還有……一起分過贓的……嘿嘿,我們是革命者,不……不分贓……我們……同過窗……現在就要一起扛槍……保衛……毛主席……他……他他他……老人家……嘿嘿”

  洪文生聽完心潮澎湃起來,立馬站了起來,大聲背誦了一段毛主席語錄。然後迫不及待向同學表示了忠心,兩雙被酒精燙得發熱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其激動程度並不亞於當年延安會師時朱毛的那次握手。

  從此,家裡的地位又開始微妙轉變起來,洪文生走路也風火了,天天夾了一個大黑提包,也不知裡邊裝了什麼,反正挺沉,回來就往桌上重重一摔,拉開中山裝的風紀扣,哼哧哼哧仿佛剛從天安門城樓下來。劉大紅是看在眼裡,恨在心上,也不理他,每天早早卷了被子睡覺,留下一個孤零零的枕頭給洪文生,等洪文生上床的時候她早已鼾聲震天。

  後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先是洪文生和革委會的幾個干部搓上了麻將,徹夜不歸是常事,劉大紅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半夜跑去掀了幾回桌子以後,洪文生干脆找機會大干一仗然後卷幾件衣服搬到辦公室去住。這下劉大紅也不好意思找上門去掀桌子了,無奈之下只好天天獨對四壁,輾轉反側。

  這天半夜當山背後的研究院來人請拖拉機時,她剛好躺下許久也睡不著,正燥熱得難受,便爽快答應了下來。這時候山風習習,月朗星明,倒是另一番好景致,雖說載了個死人,但劉大紅並沒有往心裡去,倒是有點興味盎然,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法醫扯起了家常。那法醫是個老頭,熬不得夜,偏偏今天公安局只有他一人值班,也是硬著頭皮的干活,因此當他干淨利索處理完這裡的事後見有一個豐滿得讓人眼暈的婦女同路時,精神立刻爽清起來。當然,他畢竟是個穩重的男人,最多也就是借著月色看一看曲線的側面,然後再從心底一角拖出家裡的干癟老太婆來比較一番,再偷偷砸巴幾下嘴唇,意猶未盡地出軌著並陶醉著。

  去縣城的這條路劉大紅是閉著眼睛也能走出去的,甚至哪裡有一個坑一個窪她也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這個時候路上只會有一些橫穿馬路過過癮的青蛙,要不就是不知何處來的流浪野狗,人是不會有一個的。因此,劉大紅的拖拉機開得異常輕松,腦子裡也就開多了許多小差,在剛駛進這片玉米地時,兩旁綽綽約約的玉米株沙沙作響,隨著風的節奏,和著拖拉機發動機的節奏,甚至讓她聯想到是和著自己胸前巨物簸動的節奏,這個想法令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本能地飛快掃了一眼旁邊的干瘦老男人,然後在心裡嘆息一聲,這一聲令她有心酸湧了上來,如果身邊是一個壯男多好,在這樣的夜晚,兩個不認識的男女,周圍渺無人跡,他和她鑽進玉米地,幕天席地,只有小蟲的啾鳴和他的喘氣,而她,可以無所顧忌地放聲大喊……突然間,她非常渴望有一種痛楚來刺激她的身體,就象那次拖拉機翻到水溝,右腿內側劃了一道並不深的口子,她感覺到了一種愉快的痛楚,刻骨銘心。

  法醫老頭半晌沒見劉大紅講話,便也無聊地看著茫茫的前方,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白影站在路中間,象是一個人,老頭推了推眼鏡,側眼看了一下劉大紅,見她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臉上掛著一點奇怪的笑意,就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也不出聲,眼睛很自然慢慢落到了劉大紅的胸脯尖端上……

  劉大紅依然開著拖拉機和開著她的小差直到她看到了眼前的人影,那時已經距離太近了,好在這個“三八紅旗手”並非浪得虛名,只見她車把一提,雙腳同時一踩,在法醫老頭的額頭撞向車把的同時拖拉機也穩穩停在了路上這個人的跟前。

  這是一個穿著一件白色小褂子的小女孩,大概七八歲,還扎了兩條羊角辮。劉大紅迅速定下驚以後正想下車去質問這個女孩子,三更半夜的跑到這兒干嘛。

  小女孩似乎沒有被剛才的險情嚇倒,她對劉大紅和法醫老頭甜甜一笑,然後指著他們身後說:“他跑了,他跑了……”

  劉大紅和老頭聞言本能地往後面一看,還是那條黑黑的路,並沒有什麼不同,於是同時又轉過臉來,小女孩已經不見了。

  劉大紅只覺頭皮一麻,轉頭去看老頭,老頭也正用驚恐的眼光看著她,他們對視了一眼後同時望向了拖拉機後廂,蓋屍體的白巾已被掀到了一邊,屍體不知去向。

  第六節

  張林之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頭腦只是一片空白,眼睛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紅色的,象鮮血。

  他記得他先去了河邊,洗了很久,穿上了濕漉漉的衣服,然後又趕路。

  後來他摔了一跤,有一塊石頭剛好碰到了他的膝蓋上,很痛並且也流血了。張林之望了許久膝蓋上的鮮血,但他腦子太混亂,他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血,或是剛才在河裡沒有洗干淨,而是他又折回了河邊去洗。他搓得很用心,也很用力,結果更痛,血卻越搓越多。

  那應該是自己的血吧。張林之很開心地笑了,笑得象個孩子。

  走著走著他感到有點餓,於是抬頭掃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剛好站在一片玉米地的邊上,他便又孩子般地笑了。

  他找了一株,沒玉米,再一株,也沒有,再找,沒有。

  原來這一片金黃茂密的玉米地裡竟然不結玉米,這個發現讓張林之突然心跳加速,熱血沖腦。他急了,很著急,他需要玉米,他需要吃的,他需要充實。

  他瘋狂地沖了進玉米地深處。

  一株株玉米株被他的雙手扳倒,然而在他的腳步踏過之後又完好無損地直立回來,如同不倒翁晃了一下。無數個不倒翁前赴後繼把張林之一步一步融進密林,層層包圍。

  張林之提著一口氣狂奔,眼前的直立物體都在他的到來而往兩邊倒下去,非常容易,一扳就倒,這真讓他興奮,這是一種天下無敵唯我獨尊的感覺,仿佛在這塊地裡,他張林之就是主宰,就是主人。

  一直到他一頭撞到了另一個身體上。

  這個人是劉大紅。她披頭散發,臉色紅暈,早有預謀般專等張林之自投羅網。張林之卻無暇理她,也無暇驚訝,他需要喘一口氣,跑得太累了,他感到皮膚象在燃燒,肺裡象在引爆,血管猶如決堤。

  張林之在地上打起滾來,一邊滾一邊扒掉了身上所有衣服,玉米梗劃過了他的肌膚,在他身上勾勒出一片片竹葉般圖案,不多時,全身上下便布滿了鮮紅的竹葉,交錯縱橫,斑斕奪目,直讓劉大紅目瞪口呆。

  本來劉大紅就一直目瞪口呆,她的眼睛已經合不上了,眼珠子死魚般突到了外面,似乎受了極大驚嚇,讓眼球的微細血管在同一時間爆裂開來,把眼球推出了眼眶,從此再也合不起來了。

  劉大紅突然臉上抽動了幾下,咧開大大的嘴巴,森白的牙齒被月光鍍得更為森白,她望著地上漸漸安靜下來的張林之,慢慢踏前一步在他身邊跪了下來。

  張林之折騰得筋疲力盡,仰天躺在玉米梗上,失神的眼睛和劉大紅相對視著,兩人的眼光慢慢變得柔和起來,然後相對毫無意義一笑,張林之便閉上了眼睛,劉大紅伸出了長長的舌頭,往張林之身上鮮紅的傷口上舔去……

  玉米株和天空在張林之和劉大紅的眼睛裡旋轉,扭曲。他和她不停地變換著體位,交錯著翻身做主人,或是下馬做奴隸。嗓子裡毫無顧忌地哼著沒有詞的曲調,干澀的嗓音在夜空裡如同在撕裂一張張草紙。

  在他們的旁邊,不知何時圍聚了一圈的身影,有張林之的大伯父,王鰹,法醫,小女孩,還有其它陌生的臉孔,他們都帶著和善的笑容,幽綠慘然的臉上蕩漾起和風細雨般的表情,翻著空洞的眼珠子在注視著這場人類最原始而最有趣的游戲。

  第七節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首先經過這條大路的竟然是洪文生。

  整宵的搓麻將並沒讓他眼花,小贏了一把的洪文生哼著哥啊妹的小調,扭著歪歪斜斜的單車轍,暗忖著自己怎麼就這麼好的運氣?也沒咋的就鴻運接著來,莫明其妙地烏紗自己砸過來,莫明其妙眾人都對他尊敬有加,就連麻將也常常莫名其妙一清就會有人點炮。唯一的心病也就是家裡那個母牛似的老婆了,和革委會的小會計娟娟比起來,嘖嘖……

  後來洪文生剛想到娟娟就看到了劉大紅的拖拉機在前面晨霧中橫擺著,車頭與車身曲成九十度角,那架勢活象一只剪道的餓獅子,直把洪文生嚇了一個帶著連續余波的激凌。

  不會這麼靈驗吧,只是想想那個娟,這個紅就從天而降了,得得得,調頭逃吧。

  不對啊,她怎會知道我會經過這裡?這麼一大早她在這兒干嘛?天不過才亮,那麼昨夜???

  洪文生忽然就疑從心頭起,怒從肝裡生,猛蹬幾下竄到了拖拉機前……

  展現在洪文生面前的情景沒什麼特別,一個人沒有,後廂有一塊大大的白布,裡面似乎蓋著什麼,洪文生疑惑地走前去,輕輕扯起白布的一角,深吸了一口氣,猛一拉,掀起的布面帶起一陣風輕飄飄落飛了起來。

  白布下面躺著一絲不掛的張林之,臉色安詳,呼吸均勻,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完全可以確認他此時的夢境是美妙的。美妙到足於讓洪文生剎那間嫉妒了一下。

  只是一下,洪文生便怒不可歇了,他漲紅著臉,咬牙切齒四邊張望,他相信劉大紅就在附近,也許是小解去了,馬上就會出現。

  洪文生急著要找一個藏身的地方,等待著劉大紅出現,然後便來一個捉奸成雙。

  此時此刻,洪文生的心裡是狂喜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哈哈哈……自己很快就可以完全自由了,而且還是作為受害者的一方,真他媽心想事成啊!

  興奮讓他有點手顫,他的腦海一下子出現了許多娟娟的笑容,他甚至開始構思如何向娟娟傾訴自己的不幸,繼而由同情理所當然轉為愛情,一切水到渠成……

  洪文生突然警覺地聽到疑為腳步聲的聲音傳來,他已經沒時間再找好的藏身之所了,眼前唯一選擇也就是拖拉機車底,反正就一會,劉大紅一到自己馬上一躍而出,然後義正詞嚴地痛斥奸夫淫婦,先讓他們無地自容,再而對自己苦苦求饒,當然,這是不可饒恕的,決不能!

  洪文生想著已經麻溜地鑽到了車底,突然一陣刺鼻的氣味傳來,側目一看,竟然有一塊比較新鮮的狗屎盤在地上,褲腳已經和它接上頭了。洪文生皺了一下眉頭,從褲兜裡掏出一個本本,隨手撕了一頁紙去擦褲子,再撕了幾張蓋住了那狗屎,然後用腳猛力一踢,把紙包著的狗屎一下子踢出了車底。

  幾乎同時,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來到了車前。

  “同學們,快來,拖拉機上有個死人。”

  洪文生看到拖拉機周圍突然多了許多腳出來,讓他愕然得不知該出來還是繼續躺在車底。

  “咦?是活的,還喘氣呢。”

  “衣服給人扒了,是不是遇到特務或是間諜了,我們叫醒他吧。”

  七嘴八舌好一陣嘈雜,似乎沒有成功。

  “叫不醒了,怪事。

  “是不是給人打暈了,他還笑哩,哈哈。”

  “嗯,好臭,什麼味道?”

  “大家快看,這是什麼?”

  “有情況!”

  “這是毛主席的像,竟然用來包狗屎,肯定是特務間諜,我們快找出來,也許沒走遠。”

  “同學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大家要小心了,特務間諜很狡猾的。”

  “我們分三路找吧。”

  “你這邊……我們這邊……”

  “車底下有人,快快,抓住他……”

  “出來出來,狗日的特務,看你往哪躲?”

  “我不是,我不是……啊——”洪文生剛爭辯兩句,還被蓋頭蓋臉的拳腳淹沒了。

  第八節

  證據確鑿,包狗屎的紙的確是從洪文生的口袋裡那本語錄本上撕下來的,一對照就一清二楚。結果洪文生在舔干淨了那張敬愛和主席畫像後被槍斃了。

  法醫和劉大紅以及王鰹都不見了,這是一個謎,至今還有老人會偶爾提起,但年青的人不信,三十年後他們在那塊玉米地上蓋了一幢樓,門口五光十色,名字叫“夜總會”。

  張林之再沒醒過來,吃喝拉撒都很正常,臉色也一直很好,笑容也挺幸福,還不時會叫兩聲“伯父”或者“爸”。

  最讓郭田欣慰的是王鳳英的瘋症不治而愈,八個月後生了個漂亮兒子,細皮嫩肉白白淨淨,小胳膊小腿連哭聲也是細細的,一點也不象張林之的粗黑壯實。

參考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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