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是可以合作的
我兒子威爾十一歲的那年春天,我們一起以重裝備去緬因州的西部爬山。當時下午四、五點,頗有山雨欲來的感覺,我們正試著穿越相當難爬的稜線,背著重裝備使得難度更高。我們已經走了一半,稜線的岩石上長出一棵小樹,我們不約而同地抱住這棵小樹休息一下。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山谷,一抬頭烏雲飛快聚集,突然間我們兩個害怕起來,感覺只要一滑跤就會跌落山谷。此時威爾嚇壞了,身體開始顫抖,他一點兒都不想再繼續往上走。
我們真的很怕,尷尬的是沒有人願意承認。對我而言,只有兩種選擇,無視於懼繼續勇往直前或好好正視我們的恐懼。尤其大雨將至,那恐懼與不確定的感覺彷佛正向我們透露若千重要的信息。我們緊抱著小樹,刻意地回到自己的呼吸與當下的感覺,懸在攻頂與返回之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短暫的停止讓我們冷靜下來,也比較能思考。我們討論種種可能的選項,說出攻頂的強烈渴望以及非常不想要那種被害怕擊退的感覺,我們也探討當時所感受到的危險與脆弱。不久,我們決定尊重自己的感覺——下山避雨。我們小心翼翼地下山,剛找到一個避雨小屋,狂風暴雨就來了。
我們整晚都舒適地蜷伏、依偎在小屋裡,很慶幸我們選擇尊重當時的感覺。不過,我們還是很想攻頂,正確地說是比以往都更想,當然前提是如果可以的話。因為我們真的很不願意留下遺憾,更不願意感覺是因為害怕而最終無法登上山頂。
隔天,吃過早餐後,我們發展出一個因應策略,將問題分割成可以處理的小區塊。我們決定階段性地往上走,雖然不清楚背負重裝備走稜線有多困難,但我們已經意識到這個困難。我們承認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是否能攻頂,但無論如何都要試試看,而且儘可能地克服所面臨的困難。
下過雨後的岩石相當滑,實在比前一天還難走。我們當下決定打赤腳,試試看會不會增加摩擦力。會耶!增加很多。我們繼續扛著裝備舒暢地往前行,直到又來到稜線。威爾的背包對他似乎太大也太重,以至於當他在岩石問找洞攀岩時,身體會往後傾。於是,我們決定放下裝備隻身往上爬,再視情況而定。
我們又來到那棵小樹,但這次兩人都不覺得害怕,即便打著赤腳又沒帶裝備,卻有十足的安全感。前一天看來根本不可能克服的事情,今天顯得輕而易舉。我們一步一步往上,那棵小樹已經愈來愈遠了。我們繼續往上爬,直到在山頂下的一處暫歇。
那風景真是壯麗,我們身處於迅速消散的雲層之上,看著群山漸漸被清晨的陽光籠罩。一陣子後,我留威爾一個人在那裡,在那寧靜的清晨,威爾靠在岩石邊愉悅地獨處。我下山取回我們的裝備,一次拿一個,大約花了一個小時。然後我們再繼續往上邁進。
之所以說這個故事,是因為我清楚看到我們停留於小樹旁時,兩人心裡都充滿了恐懼,而我們也願意承認恐懼。這在當時是多麼重要,正視恐懼使我們沒有做出愚蠢的行為。我也清楚看到,我們都有攻頂的強烈企圖心,在隔天整個情況都變得比較好的時候,我們改采解決問題的處理方式,於是可以有創意地以赤腳因應路滑、以放下裝備因應負重問題。這讓我們有機會再回到前一天感到相當恐懼的那個地點,在不同的時機下,看看我們是否能走過它、超越它。
我希望威爾從這個經驗中體悟,恐懼是可以合作的,同時也學習如何靠近並尊重害怕的感覺。害怕,不是軟弱的象徵,也沒讓我們不顧一切咬緊牙關往上街,害怕本身可以是有益且蘊含智慧的。這天一切顯得如此嚇人,隔天卻完全不一樣,同樣的山,同樣的人,但其實也都不同。因為我們將問題與情緒分開看待並尊重兩者,才能有耐心,才能沒有讓恐懼迅速蔓延淹沒而摧毀我們的信心或陷入更危險的處境。
這樣的因應策略,讓我們將問題切割到可以處理的大小,從一次攻頂到分階段進行,一階段達到之後再進入下一階段,依實際狀況而行。雖然當時不知道是否可以達成攻頂,但至少我們又試了一次,運用我們的想像力並真實承接每一個當下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