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至深!於永正:我的生命將在我的文字裡延續……

感人至深!於永正:我的生命將在我的文字裡延續…… | 精選

驚聞於永正先生因病逝世,朋友圈教育界的朋友紛紛發文悼念,足見於老師在教育人心目中的地位。

認識於老師,是在從他的文章開始的。他對教育的愛和執著讓人感動,給後輩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我們轉發於老師在養病期間撰寫的文章《我的小學老師》,從中可以看到他為師之道的傳承所在,也希望於老師的教育精神能夠傳承下去。

於老師一路走好!

人是要有點兒精神的,要有對事業的追求精神。我身患白血病,但我一面與疾病斗爭,一面讀書看報、寫文章、修改書稿。只要活著,就要干。對於疾病我不怕,“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     

我是在醫院病房裡,利用做化療的間隙,坐在病床上,雙手懸空寫的這篇後記。     

生命的長度我當不了家,但生命的寬度由我說了算。生命的寬度有了,也就延長了生命的長度。過好每一天,不虛度每一天,就對得起祖國的教育事業了,對得起我熱愛的學生了,對得起生我養我的父母了。

在我養病期間,我懷著深深的感激與敬意,寫了一篇《我的小學老師》,讀者從中可以看出我為師之道的傳承所在。因此,我把它放在這本書的最後,老師們一定會從中得到啟迪。     

好了,再次感謝廣大教師對我的支持與厚愛!     

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我的生命將在我的書裡延續。

願我的書成為老師們的朋友,與大家同行。

於永正

2016年6月23日

我的小學老師

早就想寫我的小學老師。不只是因為老師培養了我,而是想通過我的文字,讓我的同行們,分享我的老師的人品、才華和智慧。

一拿起筆,我的小學老師就一一浮現在我的腦際,清晰,真切,一如60 多年前。

01

在小學老師中,最令我難忘的是張敬齋老師。

張老師是我初小的老師,即一年級至四年級的老師,教我們語文、音樂、美術和體育。

難忘張老師的微笑。1947 年,張老師剛到我們山東省萊陽縣徐家夼初級小學時,不過十八九歲。瘦高挑兒,大眼睛,尖下頦,留著大分頭,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他目光敏銳、親切、熱情,總是笑著和我們說話。四年中,我只見他發過一次脾氣。升入四年級時,班長“執法過度”,上自習課時推搡了一位同學,張老師批評時,班長漲紅了臉,犟了一句,張老師斥責道:“你身為班長,怎麼可以這樣呢?”班長沒再吭聲,張老師也就沒再說什麼。片刻後,張老師嘆了口氣,拍拍班長的肩,轉身走了。四年,我只見張老師發過這一次短暫的脾氣;四年,微笑只離開過他的臉五分鐘。

難忘張老師教我們寫字。張老師寫得一手漂亮的柳體字,還能寫美術字。升入三年級,我們每天上午最後一節課是寫字課。先是寫“仿”—— 張老師給每個人寫一張字,每張12 個,讓我們把紙蒙在上面描。也不過描三四次吧,老師寫的字就被洇模糊了。張老師就再給我們寫一張。張老師不厭其煩地寫,我們不厭其煩地描,一描描了一年。升入四年級,開始“臨帖”——每天照著字帖寫12 個字。張老師喜歡柳體,我們臨的都是柳公權的《玄秘塔碑帖》。一臨又是一年。

寫得好的字,張老師則畫個紅圈,特別好的,畫雙圈。我們每天為“紅圈”而奮斗。作為孩子,學習動力就是這麼簡單。我的寫字興趣是被張老師的“紅圈”激發出來的。張老師的“紅圈”吸引我步入書法藝術的殿堂。至今,我還能回味出兒時研墨散發出來的墨香,“非人磨墨磨墨人”。且不說寫字的過程讓我獲得的其他養分,在我的生活裡,在我的精神世界裡, 我至少多了一方完全屬於自己的天地。無論是欣賞古今書法家的作品,還是自己揮毫潑墨,都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這種感覺不可言喻。這也是我當了老師後,之所以重視寫字、希望學生能寫一手好字的原因。

說到紅圈圈,又想起了張老師在我作文簿上畫的一條條紅色波浪線。那醒目的波浪線,永遠銘刻在我的腦海裡。張老師很重視作文教學,每周一篇,我們用小楷筆豎寫。張老師用朱筆批改,有眉批,有總批。老師用毛筆畫的豎波浪線一頓一頓的,非常好看。有時幾乎畫滿了全篇。如果說, 我的寫字興趣是被張老師的紅圈圈激發出來的,那麼,我的作文興趣則是被張老師的紅波浪線激發出來的。我當了老師後,深知波浪線的作用,也就從不吝嗇紅墨水了。

一年放寒假前,張老師為考試成績好的同學畫獎狀(給多少同學畫, 記不清了),我的獎狀上畫了一只蹲在樹枝上展翅欲飛的小鳥,然後寫了一句勉勵的話。我回到家就臨摹那只小鳥,居然畫得很像。沒想到,從此竟喜歡畫畫了。那時的美術課沒有教材,張老師叫大家“隨便畫”。畫自己感興趣的內容,越畫越愛畫。那時沒有家庭作業,我的課余時間幾乎全用來畫畫和拉京胡了。而今,我們的學生有多少能根據自己的興趣,有選擇地學習?沒有興趣的學習叫“應付”。被動學習很難出天才。

忘不了張老師的音樂課。音樂課上,張老師教我們唱《志願軍戰歌》《歌唱祖國》《嘿啦啦啦啦》(一首關於抗美援朝的兒童歌曲)。能教的歌兒教完了,張老師便教我們拉京胡、唱京戲。後來發現我有小嗓(假嗓),又“因材施教”,單教我一段《汾河灣》中柳迎春唱的“兒的父去投軍無音信”。張老師是新中國把器樂演奏引入音樂課的第一人——1950 年在音樂課上就教我們拉京胡,不是第一人嗎? 

張老師還教我們打鑼鼓。“膠東秧歌鑼鼓”熱烈歡快,振奮人心,我們打得酣暢淋漓、如痴如醉。節假日,張老師帶領我們敲鑼打鼓去附近村莊宣傳抗美援朝。我除了打鑼鼓,還演活報劇。我演過李承晚(劇本是張老師編的)。至今還記得其中的台詞:“我叫李承晚,南朝鮮,我來坐江山。我的江山坐不穩,認了個干爹杜魯門……”

沒有藝術的教育,是殘缺的教育。藝術教育也不只是教唱歌,教畫畫兒。

那時農村條件差,學校只有一個空蕩蕩的操場。張老師親自為我們挖了一個大沙坑。體育課上,張老師教我們跳高、跳遠。至今,張老師那“剪式跳高”的身影還留在我的腦海裡。

課間,沙坑成了男生的摔跤場。張老師常常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有時還教我們一手。我的摔跤本領就是在沙坑裡,在富水河畔的沙灘裡練出來的。“文革”時,有個到小學“造反”的大塊頭兒中學生,揮著拳頭向我沖來,被我撂倒在校門口。那男生像《水滸傳》裡的“洪教頭”似的爬起來,頭也不抬,悻悻地走了。

就我所知,那時農村小學沒有體育課,張老師是憑著他的直覺和愛好, 自己“開發”的。

我和同學津津樂道的,還有張老師帶領我們游泳、給梨樹掐花、慰問軍屬、拾糞等活動。

說到“拾糞”,現在還臉紅。“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升入四年級, 張老師要求我們每天早晨背著糞箕拾糞(即牲畜的糞便),然後背到學校, 在校門口一字兒擺開“展覽”。晨讀後,再把糞背回家(那時我們每天先到校晨讀,晨讀後回家吃早飯,飯後再回校上課)。一年中,我只拾到過一次牛糞,其余的,都是挖河裡的淤泥充數。張老師說:“淤泥也是好肥!”

什麼是教育?教育不是“叫育”,也不只是教書;課堂也不只是在學校裡。

什麼是素質教育?素質教育就是教師素質的教育。即教師有什麼樣的素質,就會有什麼樣的教育。張老師是憑著他的品格、熱情、認識、直覺和悟性來從事教育的。我斷定張老師那時沒有系統學習過教育學、心理學, 更不知何謂“素質教育”,他是憑著他出眾的才華、淵博的知識和廣泛的愛好從事教育並影響著他的學生的。

非常慶幸,在我剛跨進校門的時候,遇到了張敬齋老師。張老師對我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

02

升入五年級,有了地理課。教地理的是徐國芳老師。徐老師快50 歲了,頭發梳理得極為規整,分向左右的頭發從來都是服服帖帖的,沒有一根張牙舞爪脫離集體的。他嘴巴上翹,行動穩健,說話輕松。徐老師好脾氣,從來都是笑嘻嘻的。

20 世紀50 年代初的小學《中國地理》課本是分省編的,即一個省一課。徐老師上課時,邊畫地圖邊講。譬如,講我們山東省,他邊畫邊說:“我們山東省像一頭蹲下的大駱駝,頭伸進渤海和黃海裡,它的頭就叫膠東半島。”這句話講完,山東的輪廓也就出現在黑板上了。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哇!真像駱駝!”然後,徐老師又標出省會濟南和其他大城市,自然少不了我們煙台,順便又標出了我們萊陽(課本中的山東地圖並沒標上萊陽)。

接著畫鐵路,畫泰山山脈,再講物產,最後講鄰省和瀕臨的海。講到“煙台蘋果萊陽梨,肥城蜜桃大如拳,樂陵小棗甜如蜜”時,我們都很自豪。緊接著,徐老師又加了一句:“煙台蘋果萊陽梨,不如濰坊蘿卜皮。”我們都大叫:“吹牛!蘿卜皮有什麼好吃的?”徐老師說:“濰坊也是咱們山東的。那裡的蘿卜確實好吃。”說完,又在地圖上標出了濰坊所在的位置,我們又高興起來。

我看到山東半島“伸”進大海裡,十分擔心地向徐老師提了個問題:“老師,咱們山東半島要是‘斷’了,我們不就掉進大海裡了嗎?”徐老師嘿嘿一笑,道:“半島可不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你這不是杞人憂天嗎?”

徐老師的地理作業“千篇一律”——畫地圖。第一課講全國行政區, 就叫我們畫全國地圖,以後每教一個省,就畫一個省。我有繪畫的基礎, 每個省都能畫得很像書上的地圖,經常得到徐老師的誇贊。我的同桌孫紹君畫得潦草,他畫的山東地圖活像一個不規整的梨,徐老師卻說:“不錯, 不錯,有點兒意思就行。”徐老師的口頭禪是“有毛就是雞”。孫紹君寫的大字,筆畫粗,同時擔任我們五六年級書法課的徐老師卻說:“孫紹君的字有顏體的味道。”常常在他寫的某一筆、某一畫上畫個小紅圈兒。圈兒雖然小,卻讓紹君每次寫字都全力以赴。當了老師,我明白了,不是徐老師要求不嚴格,這叫“尊重差異”、“因材施教”。我當了老師,也學會了在學生寫的字的某一筆、某一畫上畫紅圈,也能在每個後進生身上找到閃光點。

學完了中國地理,畫完了中國地圖和各省地圖,祖國就鐫刻在我心中, 永不磨滅。

到中學讀《世界地理》時,我依然保留畫地圖的習慣,畫完了五洲四海,世界就在我心裡了。

畫地圖讓我養成了看地圖的習慣。每當我站在中國地圖前,徐國芳老師和善的面容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耳畔就會響起他那“嘿嘿”的、近乎天真的笑聲。

03

我的小學男老師喜歡起女性的名字。和徐國芳老師一樣,白曉雲老師也是男性。白老師姓白,人和他的姓一樣,也白。他穿著整潔,愛戴一頂藍色“解放帽”,而且帽沿是“黑化學”的(即一種黑塑料,在當時非常時髦)。

白老師教我們歷史。每講一課,他就讓我們看課後的思考題。“第一個問題怎麼回答呢?”白老師問。然後,引領我們畫出書上的有關句子。我們把這些看似零散的句子連起來一讀,居然通順、完整。個別連接不好的地方,白老師會給我們添加幾個詞語,說:“這就是第一題的答案。”依次類推,把課後問題的答案,都在書上圈畫出來了。一篇長文,我們只需記住其中十來句即可。就這樣一課課地畫下去,讓我學會了讀書抓要點、重點。白老師從不布置書面作業,復習時,只是要求我們熟讀每課圈畫的句子。期中、期末考試,我們的歷史成績都很優秀。我們學歷史感到非常輕松。

讀中學和師范的時候,我把這個方法遷移到所有學科。期末復習時, 我先把各科課本通讀一遍,邊讀邊用紅筆圈畫出每課的重點、要點(好多地方平時就畫了,但用的不是紅筆)。復習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的時候, 我只讀並記住我畫的重點、要點,既省時又省力。每次考試,各科都得高分。95% 以上的考試內容都在我的圈畫之中。在初中和師范,我都是“三好” 學生。

1977 年,我到徐州黨校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每次考試, 同班的大學本科生都考不過我。這得益於白老師教給我的讀書方法。我能把厚書讀薄,同樣也能把薄書讀厚。

白老師讓我懂得了什麼叫“授之以漁”。

04

王其欣老師高高的、瘦瘦的,和白老師相反,他的皮膚黝黑。他是校長,兼我們的自然和美術課。

我們從不稱他為校長,都稱他為“老師”。對此,他很高興。他常說: “我不是稱職的美術老師,我不會畫畫兒。”他常用“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濫竽充數”自我解嘲。

但王老師善於激勵。他的辦法是讓我們的畫兒“上牆”——一進校門的過道兩邊的“學習園地”上,貼滿了我們畫的畫和寫的大字。每期都有我畫的人物、動物,還有京劇臉譜兒。

王老師經常站在“園地”前欣賞我們的字、畫,連聲贊嘆:“好,好!” 他那像欣賞心愛的寶貝似的眼神,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裡,永遠讓我感動。

小學畢業,我到了徐州。王老師還親自給我父親寫信,說我有繪畫天賦,建議將來讀美術學院。這讓我深受鼓舞,立志長大當畫家。

讀中學時,我“移情別戀”,想當一名作家。但幾十年來,業余時間仍不時揮筆作畫,自得其樂。得意之中,總會想到瘦瘦的、高高的王其欣老師,想到他對我們兒時的欣賞與鼓勵。人如其名,名如其人。王其欣老師讓我學會了欣賞學生。

往事如昨,歷歷在目,一切是那麼清晰,親切,一如60 多年前。

歲月無情。如今,四位老師都走了。

倘若他們健在——

我一定會為老師們雙手呈上我的新作——《做一個學生喜歡的老師——我的為師之道》,請老師批閱。

我一定會為他們清唱一段《汾河灣》中的“兒的父去投軍無音信”, 再次請老師指正。

我一定會為他們畫幾幅京劇臉譜,博老師一笑。

我一定會為他們揮毫書寫“師恩永沐”四個大字,以表達我對老師們的謝意與敬意…… 


來源 | 教育科學出版社

責任編輯 | 郭可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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