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70年來,總有個人到墓前送花寄詩,一生摯友,大概就是這樣吧!
人死後,人們遺忘掉他需要多久? 當Ann Kear探望哥哥Karl的墳墓時,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Ann其實沒有太多關於Karl的記憶。
Karl比Ann大5歲,
據爸爸媽媽說,Karl是個暖心的小太陽,喜歡照顧老人,所有人都愛他。
小時候,Ann和Karl經常在一起玩,
逗狗狗,捉迷藏,兩人在英國柴郡Prestbury小鎮的街道上撒歡地亂跑,到處是他們的笑聲。
但Ann真的記不得太多了,
這不怪她....
因為Karl死時,只有12歲,而她,只有7歲。
那是1947年8月1日,
一個原本美好的星期五,
Karl跟隨著童子軍小部隊到威爾斯的奧克斯威奇灣野營。
他們昨天在海灘邊住了一晚上,
因為童子軍的帶隊隊長管得嚴,沒怎麼玩得盡興。
所以,當隊長在這天中午說,自己要去賣食物,需要離開一會兒,男孩們都在興奮偷笑。
隊長離開後,男孩們瘋跑到大海裡玩水、游泳。
等隊長快回來後,他們又陸陸續續穿好衣服回來。
可有一件衣服,一直放在沙灘上.....
是Karl的。
他沒有從大海裡回來。
所有人都慌神了,在海邊尋找他,大喊他的名字。
最後,在一處淺灘,有男孩看到Karl臉朝下,倒在海水裡。
他淹死了。
『男孩跑進海裡,可能不小心撞到什麼東西,據猜測,他當時應該是想回頭看看,結果,不小心造成悲劇。』驗屍官在報告中寫道。
事件發生後,Ann的母親幾乎崩潰了,
她一提到兒子的名字就哭,她和丈夫兩人都非常自責,覺得是因為自己當時不在場,所以救不回孩子。
整個Prestbury小鎮也都非常悲傷,
居民們給他們家寄了100多封慰問信,
很多人都參加Karl的葬禮,他的墳墓被安置在小鎮教堂背後的陵園裡。
Ann因為太小,哭得厲害,沒有參加葬禮,
但她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去看看哥哥的墓地。
給他送花,打掃墳墓,陪他說說話....
Karl剛死後的那幾年,
他的墓前一直挺熱鬧,經常有人來看望他,
送上冬青花圈,再安慰一下Karl的家人。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
來看他的人越來越少,
他的名字,也被人們漸漸淡忘....
Ann陪著爸爸媽媽掃墓,
5年、10年、
20年、30年、40年....
爸爸媽媽死後,Ann一個人去掃墓,
50年、60年,
70年......
77歲的Ann有時恍惚地覺得,
自己會不會是世間唯一一個還記得Karl的人。
但她知道,這絕不可能。
因為她發現,
有一個人,從Karl死後到現在的70年時光裡,一直在探訪他的墳墓,給他送上幾束鮮花。
沒人知道他是誰,
爸爸媽媽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就在找此人是誰,想表示感謝,但問遍了親戚朋友,都沒人知道。
他們在小鎮裡詢問,大家也說,那些花不是他們放的。
這個神秘訪客和普通掃墓的人不同,
他放的不是冬青花圈,而是玫瑰、稻穗,還有一次是一大把山雞尾羽。
『一般人們想要表達哀思,渡過傷痛,都是放冬青花環。』教堂陵園的看守Lynda Hodges在BBC的採訪中說,她做了一個困惑的表情,
『但是這個人放的,都是一些裝飾物。感覺就.....挺有意思。』
70年來,Ann掃墓的時候從來沒和這個神秘人撞上過,
每次兩人都恰好隔開掃墓。
看到對方新放的花後,她就知道神秘訪客前不久又來了...
『這裡是三朵繡球花。而這裡,多出了一朵玫瑰。』她在BBC的鏡頭前指著花說,『我發誓,星期天我來的時候,這朵玫瑰沒出現在這裡。』
『所以,肯定有人在我星期天送完花之後,又來到這裡。』
除了送花外,神秘訪客還經常會給Karl寫信,放在墓前,每封都寫著『致Karl』。
裡面都是文辭優美的詩,不少還用上了英語古語。
有的詩描寫了船難,似乎訪客清楚Karl死亡的事件:
『All-Merciful!
the Day, the Doom, were Thine!
Thou didst surround him on the seething sea.』
慈悲啊!
那天,那厄運,都降臨於你!
在沸騰的海面,人們沒有環繞在他的身旁。
(p.s.我勉強翻譯的,盡力了....)
這幾年來,Ann越來越急切地想要找到訪客,這成為了她的一個心結。
她想謝謝對方,也想詢問他,自己哥哥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能夠讓對方記住這麼多年,一定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吧。
而且,70年了,對方的年紀肯定不小,再不趕快,可能真的來不及了.....
『我沒有讓這件事完全掌控我的生活,但我真的很想很想找到這個人。』Ann在墓地對著一眾想幫忙的朋友們說。
『我覺得,如果我能找到了,也算是能給爸爸媽媽一個交代。』
Ann做過很多尋人的努力,但全都失敗,找人猶如大海撈針。
她曾經去童子軍聯盟詢問,沒有得到結果;
去當地電台詢問,仍舊無果;
在當地教區的雜誌上發文章,仍然沒人回應。
在2015年,Ann找到了BBC等媒體,關於『神秘訪客』的故事被全國範圍地報導,可是,依舊沒有人聯繫Ann.....
曾經,有人提議,讓Ann在墓地附近裝個監視器,拍下訪客的樣子。
Ann拒絕了。她不喜歡這個方法,對方又不是賊,感覺太不尊重。
此外,在教堂的墓地裡裝監視器必須要向教區申請,非常麻煩。
在今年,BBC記者Camila Ruz決定幫助這個無措的老奶奶。
要找到訪客,可以先從Karl死亡當天,
最後見過他的人是誰查起。
記者帶著Ann來到格洛斯特郡檔案館,
這裡有很多老奶奶從來沒看到的關於Karl的資料,包括他死前拍下的最後的照片。
記者發現,照片的背面寫著一個人名,Eric White,和一個地址。
她們找到他,發現他正是當天童子軍負責拍照的攝影師。
『但Karl墓前的花不是我送的。』攝影師說,『而且他出事那會兒,我正在野營地後面燒飯。』
攝影師被排除,那麼,可能是照片中Karl在童子軍的朋友。
記者記錄下檔案中這些男孩的名字,一個個去聯繫。
遺憾的是,能夠聯繫上的男孩們都說,他們其實並不認識Karl,不知道他在哪裡被埋葬的,不知道是誰給他送花。
『我不認識Karl....』
『抱歉,我並不認識Karl Smith...』
『我根本不記得Karl Smith這個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記者和Ann都有些失望,
記者決定從訪客送的詩下手,這些文辭優雅的詩句,也許有什麼特殊的含義,然後引出線索呢?
她來到英格蘭達勒姆市,
這裡有一位專門研究死亡和悼念詩文的專家,Regan教授。
教授覺得訪客的文學品位非常好,
他有部分詩來自其他著名詩人,比如A.E.Housman的『To an Athlete Dying Young 』。
他將裡面的詞句改變,讓它更貼合Karl 的故事。
教授讀詩時,他看到那首『沉沒之舟』(就是前面翻譯的那首),原作者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Robert Stephen Hawker。
巧的是,他最近正在讀一本關於Hawker生平的書,
裡面寫到,Hawker畢業於劍橋大學,但在上劍橋之前,他讀的學校是...
『Cheltenham Grammar School』(切爾滕納姆文理學校)
『不會吧!』記者驚訝地喊道。
Karl生前上的學校,正是切爾滕納姆文理學校。
是巧合嗎?用校友的詩寄給校友?
他們覺得不太可能,
也許不應該從童子軍查,而是從學校查...
Ann的母親在兒子死後,因為太傷心,她把孩子所有的東西都留下來,包括筆記本、作業、圖畫。
Ann以前沒怎麼想過會和學校有關,
但這一次,她開始詳細地看哥哥在學校時寫東西。
她和記者發現,訪客寫詩的筆跡,和Karl生前的筆跡有一定的相似地方,
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同一所學校的老師教的!
並且,Ann還發現,哥哥寫的每篇文章裡,
總會出現同一個人名:Parker。
Parker?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和Ann同輩的小鎮居民們回憶,這個Parker,可能是指Dennis Parker。
他和Karl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教堂陵墓的看守說,經常看到Parker來陵園..
而且,如果訪客是Parker,感覺不會很意外...
『他非常安靜,如果是他的話,他可能就是那種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人。』看守說。
Ann因為當年太小,不太記得Parker是哥哥的好友,之前也沒聯繫過他。
在聽過教堂看守的話後,她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過了幾天,
Ann突然接到電話。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是Ann嗎?』
『是的。』
『Ann Kear?』
『是的。』
『我是Dennis Parker。』
老奶奶激動地差點把聽筒摔掉,她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聯繫自己。
然後Parker說:
『在你太激動之前,我得先說,不是我在Karl的墓前留那些東西。』
一下子,線索又全斷了。
Parker也不知道神秘訪客是誰,幫不了忙。
Ann在散步時把這個新消息告訴記者Camila Ruz。
說著說著,老人哽咽了。
她覺得已經麻煩記者太多了,
這個謎團,可能確實是查不了了....
但記者想再努力一把。
她覺得自己肯定遺漏掉一些什麼,
重新從事發當天的童子軍開始查。
在不斷搜舊新聞時,她看到有一個名字頻繁地跳出來....
Ronald Joseph Westborough
這個當年13歲的男孩是Karl的朋友,在事件發生時,是他先看到Karl臉朝下倒在沙子裡,是他和另一個男孩把Karl拉出來,事後,他也接受了警方對案情的盤問。
記者之前試圖找過Westborough,但所有關於他的信息,在2014年全斷掉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記者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他再婚了,然後改了自己的姓氏。
這一把,她猜對了。
用了比較複雜的方法(BBC報導裡沒詳細說是怎麼找到的),她找到了這個老人,83歲的Seymour-Westborough先生。
他聽完記者的話後,說Ann找的人就是自己,他願意和Ann見面。
他說自己實際上並不知道Ann這些年一直在找他,他甚至不知道Karl有個妹妹。
當Ann聽到『明天就能見面』的消息後,
和親人激動地擁抱著哭了....
『如果爸爸媽媽能看到我們現在這樣,該多好啊。』
第二天,在一個安靜的小花園裡,
記者陪著Ann, 走向困擾她70年的『神秘訪客』...
Seymour-Westborough先生將他和Karl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Ann。
『我和他,很明顯,就是在童子軍裡認識的。那個假日,我和他一起去的(海灘)。
『我們搭了一個小帳篷,然後我們說,『哦,也許我們可以住一起。』』
『它只能兩人住,一個很小的小帳篷。』
『第二天,我們穿上游泳衣,到處走啊跑啊,然後...當時大約24個男孩吧,我漸漸找不到他,因為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在瘋跑,丟球,做這些事。』
『後來我穿好衣服出來,其他所有人也都穿好衣服,只有Karl,他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地堆在那裡。』
『我們嚇壞了,所有人全都跑到沙灘上去找。所有孩子...大部分孩子..都去了。』
『我們四處尋找,幾米遠外,他臉朝下躺在那裡。』
『你記得很清楚,是嗎?』記者問道。
『當然,那肯定的,這樣的場景印在腦海裡,太嚇人了,不是嗎?』
老爺爺繼續說:
『我承認,我很震驚。尤其是....是我和另一個男孩發現了他,把他從沙子裡拖出來。
後來我們去了法院,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有一個警察,他對我說:『你已經做得很棒了。你知道不?等你從學校畢業,也許可以來警局工作。』』
『然後,我16歲的時候,確實進入警局。』
Ann驚訝又感動地問道:
『是因為這件事決定成為警察嗎?』
老爺爺點頭道:『是的。』
『太好了,你人太好了...』
老爺爺說,自己原本不清楚Karl葬在哪裡,
等他找到這裡後,整個人感到非常安慰。
他說了一些關於Karl的趣事,
Karl是他在童子軍最好的朋友,他還記得兩人踢球時,Karl總是把球踢到牆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自從和Seymour-Westborough先生見面後,
Ann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得到解脫,
心終於得到了平靜....
不過,故事還沒有結束。
Seymour-Westborough先生告訴記者,70年來,他只送花,從來沒有送過詩。
那些信都不是他的,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在同一天,記者還接到陌生電話,一個男人說,自己父親也是因為Karl的緣故,成為了一名醫生。
Ann現在覺得滿心幸福,
哥哥離世這麼多年,還被如此多人記住,真好啊:
『真希望爸爸媽媽知道,還有這麼多人照顧哥哥。不過為什麼會這樣呢?到底是因為什麼人們這麼做呢?也許是我哥哥人太好了?我不知道。』
『就算他早已不在人世,他還是能讓這麼多人掛念著他,觸動著這麼多人。真了不起啊....』
Ann現在仍然還不知道送詩的先生是誰,
但她至少找到了Seymour-Westborough先生。
她和這位老人最近開始一起掃墓,一起送花。
有趣的是,
在BBC採訪時最後的一次掃墓,
兩人都發現了一束新的花。
『我不記得我放過那束花,是你放的嗎?』
Seymour-Westborough搖搖頭。
『看來還有新的神秘訪者啊。』
目前,記者Camila Ruz還在繼續調查其他的神秘訪者。
能被這麼多人銘記70年,
Karl生前,一定是一個耀眼的小天使吧.....
溫暖著周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