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時候,覺得媽媽陌生了?不是她打你 罵你的時候,而是你發現,你已長大,她已變老...
你是什麼時候,看到媽媽,
心底冒出一股驚慌失措的陌生?
我是在懷孕時,去車站接媽媽。
她第一次自己出省,
坐的大巴不遵守運營規則,
比票面顯示的到站時間晚了三小時,
並且最終停到老客運站。
我在新站一直等,她匆忙打來電話。
這時天已大黑,趕過去時只有路燈昏暗,
一眼望去,行人稀稀落落,
而我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在哪裡。
她說的那個等待的小亭子
站著一個中年婦女
手裡拎一個旅行包,神情看不到,
感覺並不像是在等人,
倒像在欣賞夜色。這是我的媽媽嗎?
我應該瞬間認出她才對吧,
記憶裡所有有她等待的放學時光,
哪怕是在沒有電話的年代無法提前通知,
我也能在走出校門的一瞬間
立刻感覺不一樣,歡跳到她面前。
我熟悉她樂觀的笑,
熟悉她風風火火的背影,
能感覺她在一群孩子中間
一眼鎖定我的殷切的目光。
而這一刻,在異鄉的夜空下,
我對著說好會出現,
也已經存在的一個身影,遲疑不定。
她顯然也在看我,試探地,輕輕地喊一聲我的小名。
我喊著媽,聲音控制不住輕顫,
快步跑過去,心裡又激動,又歡喜,又有點驚慌失措。
她說:眼睛花了,天又太黑,
不敢肯定是你,看你挺著大肚子,想著也只能是你。
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有一堆沒心沒肺的女姓朋友
她們在家鄉安居,早為人母多年。
向女友們請教孕期注意事項,
她們的秘籍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身邊人都對你好。
不同的是我身邊沒什麼人。
丈夫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沒時間陪我孕檢。
整個孕檢大廳,別的孕婦都是老公佔位,婆婆排隊,
自己有事沒事喊著難受死了。
我反正也佔不到座位,
就經常靠著柱子拿一本童話書看,
忽然叫到我號:這麼快就過了兩小時?
我媽來了。
我做三十八週孕檢,終於有人陪。
瞬間那個底氣十足傲氣沖天。
她拎著我的包在排隊,
我笑她:媽,我這包明明這麼時尚,
讓你背著的感覺怎麼像進貨的。
她也笑,說的卻是:我一眼望去,
整個大廳,就我家姑娘輕盈飄逸灑脫精幹。
當女兒覺得媽媽變老變醜的時候,
媽媽卻覺得女兒即使挺著大肚,
也是玉樹臨風的少婦。
生產那天,醫院規定進了
待產室就不許家屬探望
孕婦在待產房等著催產藥片發揮效用。
從早上九點進去,到下午兩點,藥力才見效。
一向穩重的老公不停給我發短信:
要從家裡拿拖鞋嗎?嬰兒的奶瓶買什麼顏色的?
待產清單放哪裡了?
我回的手指痙攣、頭暈眼花。
而此時,我媽恰好也發了一條短信:
菩薩保佑,會順順利利的。
我忽然到了一個情緒臨界點,
冷冷地回道:別發了。
順產確實是疼,疼的超過我想像,
疼到最後已經時間錯亂。
以為這場疼痛永遠不會結束時,
忽然就生出來了
醫生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了一眼,
就抱出去洗澡。
丈夫推著我去另一個房間等著給孩子建立檔案。
在那個房間刺眼的燈光下,
我完全沒有想起孩子,
沒有什麼激動。我就是很想媽媽,
想給她發個短信道歉,
想撲到她懷裡抱抱她,
想當初她跟我經歷了一場同樣的世紀之痛,
終於把我帶到這個世界。
我媽在我出院的第二天就回老家了
她陪產的那段時間,我和她特別親密,
心底卻又常常湧出一種不可抑制的陌生感。
從高中離家上學,後來到異地安家,
知道她是在變化,
印象卻始終是高中之前看到的樣子
——火爆、雷厲風行、強勢。
她的柔軟,在和我第一次分別時開始萌芽,
以後分開的越來越多,
她終於變成了另一個媽媽:
溫柔、包容,會遲疑、會思念。
我不能想像有一天,
我會認不出她的身影,
她居然和我的印像不一樣。
看到一個視頻,參與者描述自己的媽媽,
畫師根據描述給媽媽畫像。
媽媽和畫像一起藏在幕布後面,幕布揭開時,
參與者們看著印象裡光彩照人的媽媽,
與現實中已經老了的媽媽,無不淚流滿面。
我也瞬間淚奔。從我對媽媽感覺陌生那一刻,
我就不止一次地想過:
我們對媽媽最深刻的記憶,
也許都來自十八歲以前。
我的媽媽,性格開朗,內心傳統
她對我並不少期待和關注
可是我拚命回想也想不起:
我的媽媽,手上的紋路是什麼樣子?
我們想牽手就牽手的時光太少了。
我小時候她不自在,她年紀漸老我不自在。
她的懷抱,是什麼顏色的溫暖?
我們想擁抱就擁抱的時光也太少了。
她的擁抱總是在下雨天,
生病時,各種緊急情況,
而我那時精神緊張,
無心仔細體會她的溫暖。
我常覺得,親人關注的目光,
穩定的手,溫暖的抱,是我們生命的底氣。
這些底氣,只有童年時,
可以毫不顧忌地索要,再多也不嫌多。
你從什麼時候,覺得媽媽陌生了?
不是她打你罵你的時候,
而是你發現,你已長大,她已變老,
而在你們最初的印象裡,
給彼此的暖與愛,卻並不優良甚至尚未達標。
所以,我總是極力滿足兒子的需要。
當他爬到我懷裡,撒嬌地說:
媽媽我愛你。我抱緊他,說:我更愛你。
他指著卡通畫裡依偎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說:這是媽媽,這是娃娃。我說:是的。
他在水晶簾下走過,
隔著簾子握住我的手,我更認真地回握他。
我做面膜,他說:媽媽,
你就像一個木乃伊,可我認識你的眼睛。
我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媽媽,
但我努力控制情緒
努力讓孩子記住我最美的樣子
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
或者在異鄉重逢的站台上,
或者在他隆重的婚禮上,
或者在醫院漫長而潔白的走廊上,
他會忽然發現,
眼前的媽媽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到那時,我希望我們不是相視淚流,
而是擊掌慶祝:
恭喜你已長大成人,而我們竟沒有遺憾。
小羊說:
父母與孩子這份漫長而又短暫的緣分,
我們起初總有很多抱怨與不甘心,
那時太年輕,那時太倉促。
直到某一天,發現時光的手,已經偷走了太多。
父母越老,我們越大,時間就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