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培科如何從一個毒梟,轉變成傳道甚至華文學校校長的事跡。
泰國、緬甸和寮國的交界處,金三角一度是個險惡的江湖,那裡盛產罪惡的根源——罌粟花,在裡頭依賴鴉片生存的人,十之八九無可避免染上毒癮,擺脫不了,痛不欲生。
但這裡也有很多動人的故事,比如尹培科如何從一個毒梟,轉變成傳道甚至華文學校校長的事跡。
尹培科講經很幽默,旁邊有翻譯員,將中文翻譯成其他少數民族語言,比如阿卡或僳話。(圖:星洲日報)
尹培科的童年時期,生長在緬甸最北部,與中國瑞麗江比鄰的木姐(Muse)附近的偏遠山區,在罌粟花叢中長大。
在那個種植罌粟花不是犯法的年代,整個山區農民都在采鴉片。醫療不發達,鴉片也是當地人最好的藥物。當時,他與家人生活在戰火彌漫中,緬甸叛軍經常把當地男孩抓去當兵,年紀輕輕的尹培科只好從那裡逃了出來,來到泰緬邊界,投靠了在那裡種植及生產鴉片的叔叔。
種罌粟花是他們唯一懂得的生存方式,他順其自然的成了毒梟。他們的煉毒廠位於原始深山之中,即使軍機飛過也看不到位置。當時他們的組織規模已經有五六十人,從緬甸種植罌粟花,再運輸到泰國邊界提煉成毒品。
後來毒品生意越做越精,越陷越深,從一開始的鴉片到後來的海洛因。不過,在他們的地盤被緬甸的民族武裝部隊佤邦佔據之後,又把煉毒廠遷移至泰國境內、清邁後山那一帶山區。他與叔叔買下一大塊地種植各種果樹、荔枝,把煉毒廠隱藏其中。
不久,他們的基地被泰國軍方包抄,整個組織瓦解了,那塊地也被泰國政府沒收。尹培科的叔叔逃回緬甸,而他獨身在外流浪。因為在泰國沒有身份,他只好藏來藏去,躲避警方的追擊。
“一些同伴被警方抓的抓,逃的逃。那段時間,很多朋友死在監獄裡。”從小就與鴉片為伍的他,在孤單、失落的心情下,毒品海洛因是他唯一的朋友,讓他暫時忘記一切痛苦;藉著麻醉自己,行屍走肉一天過一天的活著。
就在尹培科陷入迷惘和無助的時候,宗教給他力量和指引。(圖:星洲日報)
戒毒的契機──相信神的力量
為了生存,尹培科在清邁省黃果園村附近山區挑竹子賣。當時的他深陷毒品無法自拔,住在附近有個戒毒成功的陳氏兄弟對他說,“去戒毒村試試吧!”。
“有可能嗎?”尹培科也質疑自己。陳氏兄弟願意帶他去,加上不收費還可以免費吃住,他便答應了。
有趣的是,出發前一天他打算最後一次吸毒,於是當天不工作也不砍竹了,就躺在東家廚房的床上抽海洛因。正要抽第二支的時候,才剛點著就開始昏昏欲睡,不小心就睡著了。不知何故他突然睜開眼睛,發現有支槍頭指在他的腦袋上,他被警察包抄了!
尹培科只好趕緊舉手,手指上夾著的煙支還包著海洛因,他輕輕一放,竟不知掉往何處。警方翻箱倒櫃,把整張床都翻過來了,搜得非常仔細卻怎麼都找不到那支煙。扣留兩三個小時之後,最後因證據不足而把他放了。
後來他自己在床頭的竹籬笆縫線裡找到那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想差一點進監獄而不是戒毒所了。
於是,戒毒的念頭更加堅定。就這樣,他去到泰北美章縣滿樂福戒毒所(原名為“滿老胡戒毒所”)。
吸毒8年,不是說戒就戒。長達一個月的時間,毒癮的攻擊讓他不能睡覺,全身上下每個血管都奇癢無比,生不如死。“其實去到那裡的第二天已經受不了,非常痛苦。戒毒所的弟兄都來幫忙,按摩、禱告,給我很多鼓勵。”好幾次他鬧著要走,有次一個弟兄對他說,“既然你要走,我們也不勉強。這裡也不是勉強人的地方,不能拴住你。你走之前可以讓我為你禱告嗎?”
當時的他還不是基督徒,不好意思拒絕他人的好意,於是就接受老師和兄弟們的禱告。結果禱告結束之後,他全身軟趴趴的,累到不能動了,因為一連幾天無法好好睡覺。結果睡醒之後,精神飽滿又有信心戒毒了。
尹培科不只在自己的教會傳道,他也到其他教會協助做禮拜,比如信徒全是少數民族的芒崗教會。(圖:星洲日報)
重生,就在一念之間
戒毒為期一年,尹培科一個月後就決定離開。離開前想要和收留他的板正信老師告別,豈知他出外買菜了。他不想不告而別,畢竟人家對他有情有義,於是等了一整天,帶班的羅二兄唱詩歌“健康的人不用看醫生,生病的人才需要醫生……”他感覺詩歌中的每句話都像對他說,心裡莫名覺得感動,眼淚撲簌簌的不斷流下來。
他想起那些一起流浪、一起吸毒的朋友,“他們很多人吸毒的時候,倒下去睡著了,針頭還沒有拔出來,血流干最後死在河邊,始終沒有醒過來。”
“緬甸大齊力那裡的墳山,有許多這樣的人,打針吸毒就死在那裡。”說著說著,他便哽咽了起來。“他們是生病的,但誰來幫助他們,誰能夠救救他們?”
於是,尹培科決定不走了。他不但留下來,專心讀聖經,還加入教會“晨曦會”舉辦的門徒訓練學校,立志成為戒毒所的事工,幫助那些吸毒的兄弟們。
1998年畢業出來,他與幾個老師派往泰北滿星疊的戒毒村進行開荒建設,把一座原本是無人山區變成一座戒毒村,戒毒者可以在村子裡耕種,自供自給。那期間,他也認識一名女教師,並於1999年步入婚姻。有了孩子之後,他發現住在戒毒村裡對小孩子的教育造成困難,正值泰國總理塔辛的時代,他的鐵腕禁毒確實減少了吸毒的人,戒毒的工作輕松變少了。
從社會人渣到教育英才,人生還不算失敗
2004年,他受邀到清萊完塔村的教會當傳教人,便舉家離開了滿星疊戒毒村。
那是尹培科人生另一個轉捩點。他不只成為傳教人,還當上老師、校長。
剛抵達的時候,教堂情況殘舊落魄,木頭柱子被白蟻侵蝕了,教堂後面烏煙瘴氣,是年輕人談情說愛、吸毒的地方。除了辦好教會,他也想為當地教育作出一些努力。
當他看到當地明恩華校的學生超過100人,可是僅有4個老師在教書,他就毛遂自薦自己和太太幫忙教課。教了兩年,校長年紀大了、身體又體弱多病,就選擇退休了。村民開會選校長,當時有3個男老師,大家都推選他當校長。
“當時學校狀況非常亂,學生常常逃學、考試作弊,五六年級的學生就連課文都不會讀,我說該怎麼畢業呢?”
尹培科重新整理過去不嚴謹、松懈的管理方式,嚴肅看待學生的學習,老師監督禁止作弊。結果那兩屆的學生考不及格,全班留級、無法畢業,最後那一年的學生跑了一半。
那段時間,他與村民的關系鬧得很僵,大家都認為那是他的問題——這個外來的校長造成學生無法畢業。但他非常堅持自己的決定,“是你們選我當校長!”
後來經過10年的奮斗改進,學校總算上了軌道。“我最大的感觸是,該果斷的時候還是要果斷。”
清萊府完塔村明恩華校是當地唯一的中文學校。(圖:星洲日報)
尹培科喜歡運動,不但推動了當地的運動風氣,甚至成功帶當地學生參加每年3月舉辦的泰國全國運動會。他也不忌諱地分享自己過去吸毒的經歷,村民佩服他的毅力和勇氣,彼此的關系終於好起來。
如今村子裡已經沒有年輕人在吸毒了,大多是過去的老癮君子。他感嘆,過去毒品從大麻變成海洛因,如今已經變成安非他命,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化學毒品。村民感激他,“如果你早來幾年,我的孩子就不會變成這樣——不讀書、吸毒。”
回首過去,他心裡很感恩。“無論是從任何角度來看,我都不可能成為現在的樣子。成長中賣毒、吸毒的背景,我像是社會的人渣。但今天我成了學校裡的校長,教會裡的牧師,雖不算成功,但不算失敗。”
尹培科心裡一直惦記著,他曾經獲得他人的幫助,自己過去也沒有受到良好教育。如今他站在教育的崗位上,他不希望看到有孩子沒有機會受教育。
“我不只讓孩子接受教育,更要他們接受道德的教育,比如說宗教這一塊。泰緬邊界是一個混亂的地方,唯有宗教信仰才不會迷失自己,也懂得去幫助他人。”他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