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醫院的護理師,還記得病人拒絕簽署放棄治療,但直到他老公要去世前發生了一件我永遠都忘不了的事情...
我是一位護理師,在大醫院裡努力賣命著,
也當然,工作時總會遇上些生離死別的場面,
心中也多少有許多恐懼,因為其實我們從小一直都被教導著要如何回避及害怕死亡,
但是當這個部分成了工作的一個環節後其實面對死亡也就坦然許多,
也許有的時候自己只是站在護理師的角度去看待死亡,所以常常也會問自己,
如果換成我,在深愛的人面前,是否又真的能這麼坦然呢?
那麼接下來,就要開始講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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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發生在去年的十二月,冬天來得特別晚的一個十二月,
其實早在十一月底的時候他就住進這個單位的單人病房了,
他是一個年紀僅有49歲的男性,診斷是胰臟癌合並肺轉移,
會轉到我們病房的原因其實我已經有點忘記了,
但多少是因為肚子痛或者是呼吸開始變喘之類的,病人就暫時叫他大萬吧,當然這只是個匿名。
大萬先生是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人,總是不茍言笑,因為住在單人房的原因,
他可以自己任意放置自己的東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床頭的那一副高級音響,
本來以為他會喜歡的搖滾樂,但反而他總是放著輕輕微醺的爵士,
偶爾會放起一些西洋的舊情歌,是一個感覺上很浪漫的人,靜靜的,
可是卻讓人有種安心感,每次進去做治療的時候他也總不發一語,頂多說句謝謝,又或者僅是點個頭示意,
當時我對他的印象大概就這樣,再來就很模糊了。
他的太太則就完全不一樣,常常穿著連身的裙裝或者套裝,不是太過刻意的打扮,沒有什麼化妝,
但看上去是非常有氣質的,很溫柔也很有禮貌,單人病房也都是他在整理和收拾,
每件衣服和日常用具都整整齊齊的擺放,
比起來和大萬就有著更讓人喜歡的親和,會和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起天,
臉上總是帶著笑,也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氣質,他太太的就稱呼她是千千吧。
常常可以看見大萬對千千的好,無論是吃飯的時候總先讓千千先吃,
又或者他們看電視的時候也都讓她先選臺,還有他總在她睡著的時候特別跑到護理站告訴我們,
是不是可以暫時先不要進他那一間病房,因為他太太剛睡著,
大家都常常揶揄他說反而是病人在照顧人,
不過大萬總是很靦腆,笑笑的,抓著後腦勺,仍然不太說話,他的眼睛總離不開千千,他真的很愛她我想。
千千對大萬的愛也絕對不少,先生病了,她從來都是24小時陪伴在旁的,
醫院其實有提供病人和家屬的訂餐,但千千總說先生很挑食,
再麻煩她都會自己跑一趟外面的市集,說什麼也不願意讓醫院準備,
為的就是去買他喜歡的食物,總是可以看見櫻桃啊布丁啊還有大萬最喜歡的紅豆湯,
他們會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聽著音樂各自做各自的事,然後偶爾聊聊天,
他握著她的手,她躲在他的腋窩,連大萬在面對化療藥的副作用時,她也都是無時無刻陪伴他。
因為大萬是胰臟癌的患者,合並著癌癥轉移,所以算起來已經是癌癥末期,
化療已經打過無數次,化療就像毒藥,因為毒性必須足以殺死癌細胞,
當然對正常的細胞也會有所影響,所以常常看見大萬在打完化療之後不斷的嘔吐,
還有伴隨身體的虛弱無力,發燒,心悸,食慾不振,他的太太不曾說過辛苦,
總是認真的紀錄著先生每一次的不舒服情況
然後詳細地告訴醫生和護理人員,讓醫療團隊可以依照他的不適調整治療方式和用藥,
大家在休息之余偶爾也會提到大萬這個病人,胰臟癌在目前的醫療中仍然是預後非常不好的疾病,
不但發現的時候已經非常嚴重,也通常疾病進展非常快速,
所以大萬到後來身體已經支撐不住化療的副作用,
電腦斷層顯示腫瘤已經逐漸侵蝕肺部,肝臟,胃部,
以及全身的骨頭,疾病開始伴隨著巨大到難以控制的疼痛,
從一般的止痛藥,到後來高濃度的嗎啡以及鎮定劑都無法緩解,
醫生也和千千討論過幾次大萬的病情已經進入不可逆的情形,
也開始向家人確認後續治療是否要往安寧的方向進行,
但千千始終沒有簽下不施行心肺復蘇術(DNR) 的同意書,
沒有簽署所代表的意思就是積極救到底,也無法進入安寧的步驟。
她的溫柔是如此的堅強,不可摧毀的剛毅,不容許他的愛人停止治療,
也不容許自己放棄,她和醫生討論病情的時後也是同樣的姿態,
雙手緊緊地交叉在胸前,獨自一人聽完所有的病情解釋,
然後仍舊是這樣,很有禮貌的收下同意書,但從來不曾看見她簽下同意,
我知道她害怕他的離開,他走了的話,她的世界也將隨之崩塌,
時間漸漸地來到了十二月中,大萬已經從一開始的偶爾使用氧氣鼻導管,
到後來必須靠著高濃度充氣蓄氧袋才能支撐他的呼吸,
呼吸很喘很喘的他,也還是放著他最喜歡的爵士樂,床旁桌上也總是擺著布丁和紅豆湯,
像是疾病不曾做過什麼改變一樣,一切如常。
某一天,大萬的呼吸已經喘到必須用正壓氧氣機不斷的施打大量的純氧,
才足以讓空氣撐開他的肺部進行氣體交換,等於大萬已經漸漸無法用自己的力量呼吸了,
有一次在做治療時,千千剛好不在,我和大萬小小聊了一下,
「你真的很愛很愛你太太」。
因為無法拿下氧氣面罩,所以他用筆寫下來,「直到呼吸結束的時候都是」。
我讀完之後,給他一個勉強擠出的微笑,拿起治療盤,然後轉過身,眼眶濕濕的不敢再看他。
直到最後最後,疾病的進展已經讓大萬開始喪失意識,
腫瘤轉移的太過快速,所有的治療都趕不上疾病的惡化,
每天沒日沒夜的照顧大萬,千千明顯的看出疲態,
黑眼圈和沒有睡飽的亂發已經無法形容她的無微不至,
她非常認真地向護理人員學著鼻胃管灌食的技巧,
更換尿布的方式,定時的紀錄著大萬的癥狀,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曾經由他人,
全部由她自己照顧,看在別人的眼裡有多麼心疼,為一個自己所愛的男人,
她如此的付出,從來沒有聽過她說一聲累。
時間來到了十二月底,那一天我上班,大萬剛好是我照顧段落的病人,
一大早我一如往常進去做著治療,打上極高濃度的止痛藥,
調整維持血壓的升壓藥,確認加壓氧氣的機器模式正確,
調整他的管路位置,協助他用鼻胃管灌食,再來就是不斷的翻身以確認不要有壓瘡,
之後便放心的關上房門,往下一個病人做治療,大約過了半個小時,
突然護理站的緊急鈴大響,我抬頭一看顯示器,是大萬那一間!
二話不說馬上推著治療車往那一間沖去,房門一打開,
看見原本應該在大萬臉上的氧氣面罩被丟在地上,
機器警示聲不斷大聲地響著,他身上的管路全部被拔掉散落一地,
隨之而來的是千千大聲的哭喊,她躺在病床上緊緊的抱著大萬,
同時大聲的說「什麼都不要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對不起你」。
「你才是對的,我不要你變成這樣,請你原諒我」。
眼淚已經完全浸失她的臉頰,一句又一句的道歉,不斷地不斷的,而心電圖已經顯示成一直線,
我只能看著這一幕,卻束手無策。
然後我記得,那一天是平安夜,床頭的音響放著的是Geroge Benson的「Nothing's gonna chang my love for you」
那時冬天才正準備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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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寫得不是很好,但是也希望大家會有所感觸,也許更多的時候我們面對愛的人,
都是這樣的猶豫不決和不舍得,如果可以,放下真的不是一件壞事,
走向安寧並不等於放棄治療,反而是另一項治療的開始,
它治療的是心理的痛苦和生理的疼痛,這樣一來也許我們才能夠更坦然的面對所謂的死亡。
-我是小鹿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