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世,「姐娘」的出現成為6歲的我的依靠,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到姐姐房裡的一幕,我捂住了嘴不敢哭出聲!
「姐娘」是在我6歲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的。叫她姐娘,是因為她在我 6歲以後的人生裡,填補了我無娘的缺憾。那一年,我的父母遭遇車禍去世,我成了孤兒。6歲的年齡,我只知道哭,只知道自己從此沒有了父母,卻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人生會是怎麼樣一種境況。
父母去世後,我靠著好心人的接濟,有一天沒一天的活著。
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一個人縮在家裡,恐懼地哭。門沒有關,風雨刷刷的刮進來。姐娘就那樣的走進來了,她的衣服全濕了,瘦小的身體一顫一顫的,腳拐得厲害。
我驚喜地盯著她。我認識她,她是住在我們附近的一個殘疾女孩子。
父母在時,在路上碰到她,偶爾有打招呼。可是,她真丑,一張臉全皺在了一起,整個身體嚴重萎縮,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
那一年,姐娘20歲。她走近我的身邊,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我,說,可憐的小薇!我就大聲地哭了起來。從父母去世後,沒有人給我一個懷抱,一個擁抱。
我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恐慌和無助。
姐娘說,小薇乖,小薇不哭啊!從今以後,咱一起過吧。
我沒有拒絕姐娘,或許,在忽然失去父母的無助裡,我幼小的心靈,是極渴望有一個人和我相依為命的,哪怕,這個人,是一個殘疾的人!在這種時刻,我居然覺得長得醜陋的姐娘是那樣的可親和可愛。
早上,姐娘用她發抖的雙手為我洗頭,等到我頭發乾了,她又幫我把頭發編成小辮子。自從父母去世後,我的頭發一直是亂著的,我的衣服一直是臟著的。
姐娘看著我打扮一新的模樣,咧著嘴笑了。而我,在失去父母之後,也第一次有了笑容。我撲進姐娘的懷裡,用小小的,哀求的聲音說,你別走好麼?
姐娘沒有走,她只是帶著我回了一趟她的家,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打成一個小小的包,然後,和我一起回到我的家裡來。我捧著姐娘的衣服高興得又蹦又跳,我知道,姐娘不會再離開我,從此,她會住在這個家裡,和我相依相伴。
姐娘20歲了,可是她不認識字。
每當早上,附近的小學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的時候,她就停下手中的活,呆呆的聽著。然後,望了望我,又低頭幹活。我知道,她是在想我上學的事,可是我們沒有錢。
父母在世的時候,原來商量著要把我送入小學的,可是他們走了,姐娘又是一個殘疾人,她怎麼有能力供我上學?我沒有出聲,在父母走後,我小小的心靈裡只想著有個人和我做伴,我不敢再想去上學的事。似乎,父母的去世,也讓我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可是,有一天傍晚,我忽然發現姐娘不見了。我一下子恐慌起來,我以為,姐娘扔下我走了。我哭著跑出家門,卻看見姐娘一拐一拐的向我走來。看見我,她咧著她那有些變形的嘴,說,小薇,小薇,你可以上學了!
我可以上學了!這一年,我7歲。上學之後,我才知道,是姐娘在校長室門口跪了一天,才換得了我的入學。姐娘跟校長承諾,會如期上交我的學費,不會拖欠的。
班主任對我說,小薇,你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上學的機會!別枉費了你姐娘的那一跪啊——
班主任轉頭抹去了臉上的淚,而我,在那一刻,記得了班主任臉上的淚,記住了姐娘的那一跪!
在學校裡,我很努力,成績一直很好。姐娘很開心,她常常捧著我的小臉說,我的小薇,是最棒的!姐娘不認識字,卻能說出很好聽的話來。
姐娘很少笑,只有在我拿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她才會開心的笑起來,而且,會笑得流淚。可是大多的時候,她的臉上是憂愁的。我知道,為了我的學費,姐娘要想盡一切的辦法。我們都是孤兒,沒有親朋好友。姐娘為了我,四處去找工作,可是,沒有人肯要她。
姐娘只好拚命的做手工。手工活需要手腳快,可是姐娘的先天性病障,使得她的手不時地發抖。姐娘做的手工,是把小貼花釘在花籃上。可是有好幾次,我看見姐娘的左手拿著小貼花,拿著小鐵鎚的右手卻不住的發抖,然後,釘子就釘在了左手上。
有一次,我撲過去捧起姐娘的手一看,左手上滿是釘眼,那些凝固著血跡的釘眼刺痛著我的心。以後,我在學校總是把作業全部作好,然後回到家裡就一心的幫著姐娘做手工。有了我的幫忙,我們的手工做得快了很多。可是姐娘總是怕我耽誤了學習,總不讓我多干。
姐娘用做手工的錢幫我交了學費,幫我買了新衣服。而她自己還是穿著原來的那些衣服。因為身體的緣份,姐娘的身體不會再發育,反而還有萎縮的可能。所以,我的衣服越穿越大,姐娘的衣服卻越穿越小。姐娘說,這樣更好,以後你穿不下的衣服,我都能穿了!
說這話時,我已經12歲,小學快畢業了。我和姐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相伴了6個年頭。12歲的我,出落得小巧標致,有了少女的模樣。姐娘每次給我梳頭,總是吶吶的說,我的小薇,長得真好看!每當這時,我就把頭埋在姐娘扁扁的胸前,沒有說話。
我知道姐娘對自己的模樣很自卑,可是為了我,她不惜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四處尋找掙錢的機會。她說,我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了!可是姐娘,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啊!如果沒有你,我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好好的生存?
我依賴你的依賴!這話是誰說的?可是這話,卻是那麼恰切的可以用在我和姐娘身上。我們依賴彼此的依賴,離開了誰,我們誰都無法活下去。
上了中學,我要離開家去住校。我讓姐娘搬到離我學校近的地方去住,可是姐娘不願意。她說,現在幫幹活的老闆們都熟悉了,工錢也好多了,如果再換個地方,怕是沒有這麼好的活了。
我相信,這麼多年來,姐娘的活雖然做得不快,可是她做的質量好,那些老闆也很喜歡。而且,很多人知道了姐娘和我的故事,都很感動,在工錢上都給予了特殊的照顧。正因為如此,姐娘不捨得離開這裡。她說,人要感恩,這麼多年來,其實那些老闆都是在照顧著我們,別人沒有活乾了,可是我們還有,所以我們要懂得知恩圖報。
我說不動姐娘,只好自己去了學校。學校是重點學校,我是以特殊生的身份進來的。在我們班裡,大多同學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們花錢如流水。他們知道我沒錢,常常取笑我。
我沒有吱聲,我只知道我能活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只想好好完成我的學業,然後回到姐娘的身邊,陪伴她度過餘下的時光。是的,姐娘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在上中學前,姐娘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我曾偷偷的去咨詢過醫生,醫生告訴我,如果她的肌肉萎縮得過於厲害的話,恐怕活不了多久。
我害怕失去姐娘,在這個世上,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為了姐娘,我去求校務處的老師,讓我去食堂打工,因為醫生說過,如果有條件,姐娘可以通過肌肉注射來抵抗它的萎縮。為了掙錢,我什麼都可以做。甚至,我可以休學。
可是,姐娘說不什麼都不讓我休學,她說,如果我休學,她立刻就死給我看!我知道姐娘雖然外表柔弱,可是性格很剛強,她說過的話,是一定會做到的。所以,我不能休學,我只能想盡一切的辦法去掙錢。
我去食堂打了工,又去環衛處找了一份掃校園的活。周六日的時候,我去附近的飯店洗碗。甚至,我每天為同學們打飯洗衣服,她們給我工錢。我不拒絕,只要有錢掙,我什麼都可以不計較。我只想要我的姐娘好好的活著,看著我成長,成材,看著我怎麼樣好好的報答她!
姐娘唯一想做的事和我一樣,她只想掙錢給我上學,給我買新衣服,讓我像個美麗的公主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她一生的願望,就是我能考上大學,能做一個有出息的人。她總說,不要擔心錢,姐娘有的是辦法!
她能有什麼辦法?她一個身體殘疾的人,工廠不要她,只給她一點手工拿回家做。可是,我不在家的那幾年裡,姐娘做過了什麼,我確實不知道。直到她去後,我才知道,為了掙錢,姐娘除了去偷去搶,去乞討之外,什麼願意讓她做的,她都做!甚至,她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個祠堂,幫人看屍體!那是一個大家族的祠堂,很多老人去世後,都要在那裡停屍三到五天。夜裡,有時會僱人守靈。一夜給50塊。自從我離開家後,每有這事,姐娘總是搶先要了去。
18歲的那個夏天,我正參加高考。考前的那個周末,我回了家。姐娘哆嗦著給我做了好吃的。她說要給我好好補補,補好了,我就能考出好成績來。我擁著姐娘小小的身體,看著我的一件上衣她都能當連衣裙穿,心裡不禁悲悸起來。我暗暗下決心,不論考了哪個大學,我都要帶著我的姐娘一起走。我再也不讓她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家!我們再也不能分離了!
可是,姐娘沒有等到我帶她走的那一天。當我考完三天試回到家時,我的姐娘,已經躺在了地上。她走了!倦縮在地上,如一小捆乾柴,沒有水分。她的懷裡,抱著給我親手做好的一件旗袍,和5千塊錢!
我的姐娘,我親親的娘啊!你怎麼就等不到我回來?你怎麼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們說好去北京看天安門,去西安看大雁塔的,你怎麼可以不守信用?
兩個月後,當我手捧北京一所大學的通知書時,我再一次跪倒在姐娘的相前。我把通知書擺在姐娘的遺相下,讓她看一眼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已經如她所願,考上了大學。
九月,我帶著姐娘的骨灰,踏上了北去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