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對了人，結錯了婚

音樂 / 我不能忘記你——林憶蓮 

前幾天，艾嵐找我說：“去杭州出差，順便來上海，見見？”這麼突兀的約見，我就知道她一定有事，果然。艾嵐和老公大鵬是大學同學，戀愛幾年才結婚，感情非常好。大鵬的家庭條件好。老爸有公司，常年在外地做工程。老了把公司賣了，但又被別的公司聘做顧問。老媽退休前是小學語文老師，安靜而知性，還做得一手好菜。

艾嵐家庭條件也不差。有個哥哥，定居美國，給艾嵐的父母都辦了移民。他們結婚，大鵬家買了精裝的房子，艾嵐家配了電器，送台好車。

兩個人蜜月旅行去了美國，開著車從美西一直玩兒到美東，玫瑰色人生，幸福得冒泡泡。可是世界上哪有一帆風順的人生啊？一般爬到頂峰，就是開始走下坡的路的時候，只不過當時我們還沒有覺察到而已。  

結婚一年，艾嵐懷孕了。艾嵐媽媽在美國，照顧孩子，就落到婆婆身上。聽到這喜迅兒，婆婆喜出望外。第二天就從老家，拖著箱子，坐火車就來了。婆婆來了，家裡的一下子就有了過日子的感覺。下班回家，都有婆婆精心准備的飯菜，葷素搭配。婆婆是個有生活情趣的人。把屋子打掃的干干淨淨，連浴室裡有點發黑的瓷磚縫兒，都被仔仔細細的用牙膏涂白了；把家裡各處都擺上花花草草。餐桌鋪上了藍白格子的麻質桌布，買了玻璃花瓶，有時是一支香水百合，有時是一簇鮮豔的大麗菊。自從婆婆來之後，艾嵐在家地位直線下降，常常被大鵬嫌棄，“你看看我媽，你看看你？”；“你能不能跟我媽學學？” 艾嵐覺得委屈，張口卻又咽了回去，就做老婆持家有道來說，自己和婆婆真的不是一個等級。

艾嵐心中有了芥蒂，不想呆在家裡和婆婆兩個人，面面相覷。 艾嵐堅持去工作，預產期還有一個月，上班滑了一跤，早產了。一個男孩，母子平安，但是艾嵐早產受了驚嚇，生完了沒奶。 

兒子從在保溫箱裡抱回家的時候，只有四斤半，那麼小，那麼弱。艾嵐第一次當媽媽，面對著哇哇亂叫的兒子，她手足無措。 是婆婆把孫子抱了起來，輕輕搖晃，給他沖了瓶奶粉，慢慢地喂著喝。婆婆帶著孫子睡覺，給他洗澡，講故事，換尿布，出門曬太陽。小寶三個月，有一天婆婆出門看牙，回家晚了。小寶醒了哭。艾嵐抱著兒子，用盡所有的辦法，只能讓小寶哭的更加劇烈。終於等婆婆回到家，伸手接過去。小寶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等得人回來了，先是委屈地更加劇烈大哭了幾秒鐘，然後馬上變成了心安的哼哼，再然後就整個人一下子放松了，昏睡過去。

睡得時候小胳膊緊緊抱著婆婆的胳膊，生怕再放下他。艾嵐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看著，她突然明白，在她的親兒子心裡，她已經被婆婆代替，把婆婆當是自己的媽。晚上大鵬回來，艾嵐憂心沖沖的給他說。大鵬覺得這個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血緣是無可代替，你生他，你就是他媽，沒有什麼疑慮。大鵬給艾嵐說：“媽這麼大年紀了，來照顧我們，把孩子帶的這麼好，孩子跟他親，那也是應該的。你要謝謝媽，不要再說媽不好。”艾嵐爭辯說：“我也可以帶，可是每次我要抱孩子，你媽就焦躁不安，想辦法給我要回去。可我才是孩子媽！” 

大鵬說：“你還有兩個星期就上班，孩子身邊總要有個自己的家人啊。孩子和奶奶親有什麼問題呢？”那天晚上，是他們結婚之後第一次吵得這麼凶。原來大鵬都讓著艾嵐。可是這一次不一樣，艾嵐終於明白，原來婆婆才是他那個不可碰觸的軟肋，她只不過是不算事兒的毛毛雨。而大鵬覺得義憤填膺，老媽倒貼著錢，出這些力。老媽沒嫌棄在家享清福的老婆，老婆居然嫌棄任勞任怨的老媽，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天理？！ 他們吵了一個晚上。早上起來，艾嵐碰到抱著兒子在客廳裡轉的婆婆，婆婆看著她哭了一夜的桃子眼，不言不語，冷笑了一下，轉過頭去。  

艾嵐已經讓哥哥幫她咨詢了赴美的手續，但是一想到走，她就想哭，她舍不得兒子，舍不得大鵬，更舍不得她輸得稀裡嘩啦的婚姻。我聽完了之後，問：“你公公呢？難道不回來麼？”  

艾嵐說：“偶然回來，但是住不了幾天。公婆這些年都分居，我們到沒有聽說，公公在外面有人。但是公公婆婆的感情淡薄卻是事實。婆婆是個有城府的人，人前從不說別人不是，除了公公。”我點頭，這就是最典型的中國式家庭。  

可是面對自己的媽，男人也是一個孩子。中華民族“孝”字為大，於理於情，男人也很被動。其實面對嘔心瀝血，含辛茹苦，默默付出的母親們，媳婦兒們從最初就輸掉了陣營。

因為被媽養大的兒子們，背負了過多希望和感情，讓他們無法和媳婦兒建立起最親密的關系。給任何一個男人說：“你這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試問天下哪個男人，不是後背一緊？今天的大鵬，不要說讓他和艾嵐建立起更親密的關系，就讓他把艾嵐和老媽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在潛意識中，也是對於媽媽的背叛，他做不到。其實在這一團矛盾裡面，啟動和激化矛盾的那個人是婆婆本身。

也許她也遭遇過自己的婆婆的橫刀奪愛，也許她從沒有機會得到老公的關愛，她從來都認為，她得先是個母親，才能是或無所謂是個女人。無論如何，她窒息了自己最愛的兒子的幸福婚姻。 在家庭中，尤其是被工業革命簡化掉的家庭中，我們要面對的是兩種關系：親子關系和夫妻關系。親子關系有兩層：自己和父母，自己和孩子。 

如果想婚姻幸福，父慈子孝，幸福美滿，我認為，夫妻關系和親子關系必須同等重要，並列第一，才能夠平衡。如果把親子關系凌駕於夫妻關系之上，那麼家庭必然失去平衡，痛苦無比。

但是從孔夫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西漢董仲舒的“王道三綱”，再到宋明理學的朱熹明確的“三綱五常”。幾千年來，中國社會，過分誇大了親子關系的重要性，而且為了彰顯親子關系的重要，還大大貶低了夫妻關系的重要性。老婆成了傳宗接代的工具，保證血統。男人想有親密的感情，只能和老婆以外的女人偷情。因為背叛母親比背叛婚姻是更大的罪名。男人若愛上了明媒正娶的正妻，那可是件嚴肅錯誤的事情。今天社會發展迅速，物質豐富，可是人們的觀念卻跟不實經濟發展的腳步。

我們帶著二十世紀的觀念，享受著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觀念滯後，才造成社會上普遍的不幸。其實幸福的婚姻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每個人都擺正自己的關系。 

世上最好的愛，並不是爸爸愛媽媽，因為媽媽也要愛爸爸。在一段美好的婚姻中，媽媽並不僅僅是個子宮，爸爸也不是那一團精子。 

世上最好的婚姻只有一種，那就是人生幾十年，爸爸媽媽才是彼此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