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瘋馬秀,她們創造了什麼?

 Lisa身為演藝偶像,不僅是美麗、元氣、自信的代表,也符合大家對新時代女性形象的期待:強大、獨立、自信。她不僅以外國人身分在競爭激烈的韓國娛樂圈站穩腳跟,而且在國際上更是勢不可擋,這完全是一個「大女主角」故事。

同時,瘋馬秀卻透露出過時的厭女,它是成立於1951年的法國艷舞團瘋馬俱樂部的表演節目,以裸舞秀著稱。舞者在奇幻神秘的燈光和配樂下,以接近全裸或全裸狀態出演。

當「大女主角」之典範Lisa與性物化女性的「脫衣舞表演」交疊在一起,引發爭議是一種必然。

Lisa的瘋馬秀:危險還是快樂?

一直以來,Lisa呈現形像都是韓國流行音樂(Kpop) 中Girl Crush(暫譯,女孩的愛)世代的典範。「Girl Crush」被用來描述一個女性對另一個女性的風格或才華的欣賞,這種欣賞無關浪漫。「Girl Crush偶像」是指那些能夠激發女性粉絲的仰慕和欣賞的女性偶像。她們通常自信,強大,甚至有些“壞”,在舞台上展現帥氣和自信,多維地打破了傳統女性形象。

正是由於這樣的形象,對於Lisa參演瘋馬秀,一部分女性感受到了冒犯和背刺。以「強勢」「女性力量」著稱的Lisa決定去物化女性的場所表演,她巨大的影響力——Instragram(社交媒體)上億的關注,使其個人選擇迅速演變為一場事件:獲得如此成就的女偶像本該展現更強的女性力量,但她還是選擇討好男性凝視。長遠來看,這將在像徵層面加劇父權制對女性身體的剝削和性物化,這部分女性從Lisa的選擇中嗅到了女性遭遇性剝削的危險。

圖片音樂紀錄片《#OUTNOW Unlimited: LISA》 劇照。

與之相反,另一部分女性則強調尊重個人的選擇與權利,同時尊重女性之美與脫衣舞表演的藝術性。如果說女性主義的目標是為了讓女性擁有更多自主權,肯定女性價值,擴大女性的行動空間,那麼女性主義者理應尊重Lisa的選擇。她們從事件中嗅到了女性自我決定性感的快樂。

矛盾的雙方陷入日益激烈的交鋒,她們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指責對方“不夠女權”,這麼一來,理解成為一種奢望,大家甚至失去了對話的前提。

2019年的瘋馬秀演出,圖片來源:ic photo

我們的女性主義發展在當下網路環境所展現的混亂與掙扎,其他國家早有前車之鑑。1980年代美國女性主義運動內部產生過一次聲勢浩大的“性論戰”,該論戰以1982年的“巴納德會議”為節點,“色情問題”是該會議的焦點之一。在凱瑟琳·A·麥金農與安德裡亞·德沃金共同撰寫的《反色情製品的民權法案》(1980)中,色情被定義為“在圖像或文字中,(包含)圖例性和性露骨的女性屈從」。參與論戰的雙方分別是「性激進派女性主義」(sex radical feminism)與「反色情派支配論女性主義」(dominance feminism)。前者提倡性解放,認為這是女性自由和自主的體現,反對苛責那些享受性感和性愛的女性。後者則堅持性解放其實在鼓勵男性特權的擴張。

Pleasure and Danger,作者: Carole S. Vance,版本: Pandora Press,1993年1月。

巴納德會議的文集《危險與快樂:邁向性政治》奠定了女權問題內「性激進派」和「反色情派」的爭論框架,這些爭論在我們當下的網路脈絡中反覆呈現,卻未得到整體的認知和反思。例如,在#MeToo運動中,「談性色變」的文化環境,使女性主義對「性騷擾」問題的分析與界定的默認前提是「反色情派」立場。這造成了一個不允許對性騷擾的判定進行質疑和反思的環境。[1]還有在關於鑑定「擦邊」、「媚男」、「正統女權」等造成割席的爭論中,「反色情派」已然成為某種「監禁女權主義」(Carceral feminism),不由分說對展現性感的女性進行撲殺。

然而,與其糾結誰更女權,不如將注意力放在雖被雙方忽視卻可能實現的合作之上:女性能否透過參與某一傳統上壓迫女性(性剝削)的行當,從而顛覆這一行當,實現女性空間的擴大?這個問題無法簡單作答。不過在面對Lisa瘋馬秀表演時,我們至少需要思考兩個問題:一是脫衣舞表演是否讓Lisa或女性整體處於屈從於男性的地位?二是脫衣舞表演是否會對「女性是什麼」予以不良的影響?

厭女錶演的意義能否改變?

現代意義上的脫衣舞表演形成於20世紀20年代,依照維基百科的定義:它「是一種通常帶有性暗示、勾引與性刺激的舞蹈,舞者會在演出中逐漸褪下衣物」。大多數人會承認,「脫衣舞」引發的是肉慾橫陳的想像:性感尤物與熾熱的慾望。它和AV一樣,雖然也存在服務於女性的AV,但兩性受眾不成比例的市場,使其很難不被視為針對女性身體的剝削和物化。然而,在我們對脫衣舞進行一種本質主義式的定義之前,不如以開放的視角考察脫衣舞等色情產業的含義,它們注定厭女嗎?其文化意義可能改變嗎?若可能,需要什麼條件?

《邁向女性主義的國家理論》,[美]凱瑟琳‧麥金農著,曲廣娣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10月。

根據麥金農的說法,在色情製品對屈辱女性形象的生產、流通和再生產過程中,女性的自我表達失去了意義:她的“痛苦”被解讀為“享受”,“不要”被解釋為“要」。甚至有女性接受了這種自我物化,以滿足男性的慾望為自己的慾望。結果就是女性失去了表達自我真實感受的可能性。但這一切都必然如此嗎?

《日本AV影像史》,[日]藤木TDC 著,陳滌/阮航譯,新星出版社,2013年8月。

在《日本AV影像史》中記錄了試圖改革男性慾望結構的AV女優黑木香的事蹟。黑木香面對男優具有暴力虐待傾向的前戲時,呈現出一種瘋狂的慾求方式,在她激烈和粗暴回應中,營造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滑稽與瘋狂混雜的氣氛。書中寫道:「對當時的男性而言,黑木香的反應是衝擊性的,甚至令人恐懼。黑木香的口語表達能力也很了得,能坦然地用語言重現自己當時的反應。透過她的語言描述,大眾理解到,她的這種性能力並非源自特殊的體質或野性的神秘,而是一個理性的人的謀生手段。」由此能看出,黑木香在在AV表演中,不僅開創了一種源自女性的「令男人恐懼」且「去神秘化」的慾望表達方式,而且她對自己的表現具有充分的把握,能面對公眾進行清晰生動的描述,並藉此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這麼看來,即便不能說黑木香具有女性主義意識,她身為女性也展現了充分的自主意識。

另一個例子展現在講述上海名妓如何影響「近代新女性形象形成」的《上海,愛》一書中。在特殊時代背景下,從事娼妓行業的女性往往最早適應現代化的公共生活。妓女由於她們的邊緣性,反而獲得良家婦女所沒有的「特權」──公然違抗和破壞傳統的社會準則。沒有道德包袱的上海名妓,不僅以女性身分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面,大膽涉獵時尚、金融等現代產品,也藉助大眾文學、都市小報等媒體,提升自己曝光度。過程中,又與創作小說、小報的文人結盟,共同取得並經營社會文化資本。這一切都客觀地推進了社會中新女性意識的覺醒。

《上海,愛》,[美]葉凱蒂著,楊可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11月。

然而這些「進步」霧靄沉沉。名妓的風光以其低微鄙夷的地位為前提,她們本人的行事作風也一定尾隨著民眾的期待,迎合著恩客的慾望。也就是說,名妓即便擁有部分的自主意識,也不太可能是內心自由行動無阻的新女性,這一限制阻礙了她們對社會中女性意識覺醒的推進。黑木香面臨著相似的困境,她雖然清醒地開創了一種風格,但既然AV是她的“謀生手段”,那麼她也無法單槍匹馬地逃脫該產業的限制——她被類型化為“本番淫亂”,並被再次整合進入男性凝視的結構之中,作為宣洩慾望的商品。

上野千鶴子在《始於極限》中對「情色資本」的質問同樣適用於此:擁有情色資本的女性,真的能自由地使用自己的身體嗎?黑木香在AV中表達了自己真實的慾望嗎?上海名妓真的在公共空間「自由」穿梭嗎?女脫衣舞者真的能不受干擾地決定自己如何裸露,展現性感嗎?

脫衣舞之變:女性自我表達之力

雖然像黑木香一樣單純依靠個體影響力,或像上海名妓一樣依靠某個歷史階段所賦予的機遇,或像Lisa未經反思地選擇脫衣舞表演進行自我取悅的表達,都無法對傳統上的厭女的行當進行根本的解放和改革,但不能忽視她們帶來的正面影響:擴張了女性的象徵空間或物理空間。進一步的反思是,我們需要什麼樣的表達來打破刻板印象,強化女性的自主思想?

女性的自我表達,一方麵包括女性對自我感受、經驗和慾望的偏好性自發性表達,另一方面則是女性有意識、講策略地在公共領域內對女性視角進行自覺的建構。Lisa參與瘋馬秀的不合時宜之處是,她對公共場域中的自我表達缺乏反思。首先,她對自己所參與的脫衣舞表演本已具有的刻板印象缺乏把握;其次,她對自己參與脫衣舞表演的象徵性缺乏反思。作為在全球範圍的現象級女性偶像以及girl crush(暫譯,女孩的愛)的代表,在對待與女性意識相關的事件時,她理應更敏銳。

Lisa或許能夠透過脫衣舞展現她的自由和熱愛,但僅憑舞蹈本身,無法顛覆脫衣舞對女性屈從形象的刻板印象。或許當Lisa在有厭女爭議的領域內展現「女性力量」時,需要透過更多更深的表達來強化自己的表達。例如借助MV、影視作品等,甚至是公共媒體上的自我剖白,補充更多語境,來為女性表達生產新的詮釋資源,也在公共語料庫中擴充有關女性經驗的豐富、精確的話語,幫助觀眾更能理解女性視角。

Neo-Burlesque,Lynn Sally 著,Rutgers University Press,2021年1月。

林恩·薩莉(Lynn Sally)的作品《新派滑稽秀:脫衣舞之變》為我們提供了多種重構脫衣舞的文化刻板印象的方式。林恩·薩莉明確表達了,作為剝削女性之象徵的脫衣舞,能夠作為一種賦權工具,服務於女權主義。[2]透過滑稽秀的“戲仿”,性積極主義女權主義(sex positive feminism)對父權制進行模仿和嘲諷,這既巧妙地破壞了女性的被操控的形象——表演者主動挑戰程式化性感化的女性形象,又顛覆了女性的被凝視位置——表演者能夠控制自己的形象和觀眾的目光,觀眾無法進行侵略性的觀看,觀眾是「被允許」觀看。新派滑稽秀式的脫衣舞表演,將女性身體的展露強調為一個延伸的過程而非曝光的過程,她們在主動展露女性的世界。敘事弧線的張力使觀眾不斷被吸入表演者的世界和故事之中。總之,滑稽秀式脫衣舞以更靈活有趣的方式,全方位地挑戰了霸權敘事,不僅是父權制的霸權,也包含傳統女性主義敘事的霸權。這些理論假設並非空中樓閣,實際上,瘋馬秀近年來就越來越重視女性受眾,試圖扭轉自己的定位,並強調其作為一種身體藝術的美學面向。這背後存在著一種普遍的趨勢,即將「為滿足男性慾望而販賣女性身體」的觀念轉變為「女性身體的解放和自我欣賞」。雖然這可能只是一種策略,也無法免除再度被父權制收編的風險,但這種轉變的嘗試仍有值得鼓勵之處。

最後,希望「不要打著女權的旗號壓迫女性」成為常識。Lisa瘋馬秀的論點至少能夠提醒我們,女性主義內部本就不是鐵板一塊,不同的立場、判斷、爭論正是其批判的活力所在,爭論雖可能造成女性主義內部的分化,但也可能帶來新的啟發。

值得關注的還有,這次的交戰不再是「國蝻」與「女拳」這種敵意的、對立先於真誠立場的溝通情況,而是女性主義內部,不同立場的真誠交鋒。那麼,希望這次的爭議能帶領我們建構交流與合作的義理之爭,而非導致「姊妹情誼」破裂和女權立場固化的意氣之爭。女性主義期待的,本來就是一個百花齊放的多元世界,而不是生產出一組組新的對立,製造女性群體內部的相互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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