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倒賣數字文物”後,文物NFT何去何從?
身著“飛天”服飾,外觀呈風化磨損跡象,但形象卻是個卡通娃娃——這是上海文博愛好者劉潔在“5·18國際博物館日”購買的敦煌研究院數字藏品。
她發現,今年各個博物館推出的數字藏品和去年有了明顯變化:“以前博物館發售的數字藏品,就是文物的虛擬影像;今年發售的全是基於文物二次創作的文創產品形象。”
今年4月,國家文物局相關部門表示“文博單位不應直接將文物原始數據作為限量商品發售”,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文物信息資源開發利用中,文博單位要堅持公益屬性。”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博物館開發數字藏品的首要目的仍然是傳播闡釋文物價值,應防止以“收藏”之名演變為炒作乃至金融化。
把文物放進手機
去年10月29日中午12點,湖北省博物館鎮館之寶“越王勾踐劍”數字藏品上線發布,限量1萬份。當時逾60萬人在線搶購,短短3秒即告售罄。
“剛一看到上線,按下購買鍵就沒有了。”劉潔還記得,這款數字藏品就是孤懸於黑色背景上的越王勾踐劍,在那些演示這款數字藏品的視頻裡,這件文物可以旋轉,可以放大看細節。隨後,她在湖北省博物館的微博下看到,許多文博愛好者評論期待該館另一件鎮館之寶曾侯乙編鐘也能推出數字藏品,並且“最好能加入聲音”。
去年數字藏品“越王勾踐劍”上線引發在線搶購
博物館推出數字藏品,與國際上各類數字藏品風起雲湧無不關係。去年8月,美國籃球明星史蒂芬·庫裡將自己的社交媒體頭像換成了一隻卡通猴子,他為購買這一虛擬形象花了約18萬美元,引發公眾對數字藏品的關注。而在業內,當年3月佳士得就將數字藝術品《每一天:最初的5000天》拍出了6900萬美元的天價。
這種在海外被縮寫為“NFT”的新鮮玩意兒,依托區塊鏈技術可對圖像、視頻等數據文件加密,生成無法複製的數字簽名,並能追蹤每一次交易流通記錄。向來是收藏領域“重頭”的文物,很快被捲入這場數字化浪潮中。
在國內,螞蟻集團旗下的數字藏品平台鯨探於去年10月21日推出針對文博領域的“寶藏計劃”,全國24家文博單位與其合作發行源自館藏文物的數字藏品。已連續多年在春節期間進行的“集五福”活動,也在今年有了新玩法——故宮博物院和國家博物館以清“漆木虎”和秦“陽陵虎符”兩件文物加入五福文物福卡、彩蛋卡,用戶還可以集齊福卡後兌換平台發行的多家博物館數字藏品。
去年至今,劉潔已經購入了5款博物館的數字藏品,她坦言自己最喜歡直接將文物展示出來的藏品:“在博物館裡看文物,永遠隔著一道玻璃;但把一件文物放進手機裡,就有了一種歸屬感和神秘的聯繫。我會為了這件虛擬的藏品去了解當時的歷史,甚至想像以當時歷史為背景的故事。”
在博物館業內人士看來,文物“數字化”,既能搶救保存文物數據,也能拉近與年輕人的距離,是博物館無法抗拒的浪潮,數字藏品是具體運用之一。去年年底中央財經大學文化經濟研究院發布的《區塊鏈技術激活數字文化遺產研究報告》,提出區塊鏈技術具有規範數字內容標準、明確數字內容的權利歸屬、完善數字博物館建設的三大作用,“可以激活數字文化遺產,推進數字文創發展。”
另一類“闖入者”
不過,春節後劉潔就隱約感到事情在變化。“有從來不進博物館的同事知道我收集數字藏品,問了我很多問題,特別是'賺不賺錢'。”很快,她在一些微信群裡聽到人說,“這些東西到了'元宇宙'時代就能賺大錢。”
王棟就是這樣的闖入者。在一家私企擔任行政工作的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研究金融投資上。各類數字藏品中,他最看好的就是文物類。“現在的人,其實已經大半生活在互聯網上了。虛擬土地都能拍出高價,虛擬文物怎麼會不賺錢?”
“收藏拍賣領域,文物一直是硬通貨。”從事金融證券工作的劉瑋同樣關注文物類數字藏品,“雖然數字藏品有一定的發行量,但仍然是有限制的。”在他看來,即使越王勾踐劍發行量到了1萬份,但放在元宇宙中,仍然是極少數。“一旦得以流通,價格肯定會很高。”
在湖北省博物館的網站上,能找到越王勾踐劍的高清圖片,包括曾侯乙編鐘在內的多件文物還製成了3D圖像,可以旋轉觀看每處細節。但在劉瑋看來“這是兩回事”。“藏品最重要的就是確權,博物館推出的數字藏品等於官方認證。”他認為未來虛擬世界一定會成為人們重要的生活場景,“你家裡藏有一件限量版文物而不是一張文物圖片,且是官方認證不必擔心造假的,你說能值多少錢?”目前,絕大部分博物館數字藏品的定價都在幾十元至數百元之間,這一原始價格與此前國際市場上屢創新高的數字藏品交易價格相比“不值一提”。
《區塊鏈技術激活數字文化遺產研究報告》也提到,數字文化遺產發展面臨諸多挑戰,其中就有惡意炒作、洗錢等金融風險,並對真正的愛好者產生擠出效應。
“嚴格禁止二次交易”是許多平台發售文物數字藏品時都有的明確規定。今年3月19日,鯨探更新用戶協議,其附件《違規用戶處罰規則》明確“組織數字藏品場外交易並構成犯罪”和“使用外掛搶購數字藏品並構成犯罪”的違規用戶,將被永久封號,並報警移交司法機關處理。今年起,鯨探已連續發布多期違規用戶名單並進行處罰。部分數字藏品平台的微信小程序也被下架,因為微信小程序尚未開放數字藏品領域。而目前主要的購物平台和閒置物品交易平台上,也無法找到數字藏品的交易渠道。
但在王棟看來,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技術限制和明確的法規規範,未必能擋住數字藏品交易乃至炒作。平台雖然禁止二次交易,但部分平台允許持有者購入一段時間後贈送他人。網上曾流傳一份藏品分級表,對各類數字藏品進行評分,甚至包括價位分析,以此形成場外價格參考。
持有者曾認為自己收藏的NFT能拍到5000萬美元
“那些天價交易或許只是南柯一夢,禁止數字藏品交易是在保護普通消費者權益。”近期,海外許多NFT所有者的投資直線跳水,社交媒體推特的聯合創辦人傑克·多西首條推文曾拍出了290萬美元的價格,這次交易被認為是NFT交易的裡程碑式事件,拍得者稱其“數字時代的《蒙娜麗莎》”。然而今年3月當時拍得者標價4800萬美元轉賣時,首輪報價竟然不足300美元,最後的最高開價也只有約1萬美元。
“改頭換面”能否遏制?
今年國際博物館日,劉潔發現各大博物館推出的多款數字藏品紛紛變臉:西安碑林博物館的數字藏品“無上妙筆”,把碑文寫在了折扇上;故宮博物院的“太平寶象”,則將像印改成了積木拼接的模樣。
今年4月,國家文物局相關部門召開的數字藏品有關情況座談會上,提出“文博單位不應直接將文物原始數據作為限量商品發售”“消費者要遠離因盲目炒作產生的風險”。5月初,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就發布一份聲明,稱有平台擅自以其名義發售三星堆文物本體原型數字復刻品,“相關作品沒有對文物原型進行二次創作且不具備再次創作特徵”,侵犯了中心和博物館合法權益。隨後相關平台採取了下架停售措施。
5月上線的故宮博物院數字藏品
幾乎同一時間,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中國銀行業協會、中國證券業協會也聯合呼籲會員單位,共同發起關於防範NFT相關金融風險的倡議,堅決遏制NFT金融化證券化傾向,從嚴防範非法金融活動風險。
實際上,早在鯨探推出“寶藏計劃”的2021年10月,國家版權交易中心聯盟就牽頭多家單位共同發布《數字文創行業自律公約》,提出“堅決抵制任何形式的以數字文創作品為噱頭,實質發行和炒作虛擬貨幣的行為;堅決抵制任何形式的數字文創作品價格惡意炒作,防範投機炒作和金融化風險。”
“不能直接讓文物形象成為數字藏品,價值肯定受影響。”在劉瑋看來,這樣的變化相當於“文物”和“文創”的差別,“前者是文物的數字化,後者是基於文物的二次創作,雖然都是數字化,但就不是同一件東西了。”據業內媒體“博物館頭條”今年開始的不完全統計,1月各地博物館共發布了57款數字藏品,這一數字在3月達到了150款,而4月則回落至60款。
“博物館的基本功能和特性是收藏、展示和研究,公益性是其底色。”在業內人士看來,如今博物館開發的數字藏品多與技術平台合作發售,雖然以文物的真實面貌和形象更能傳遞正確的文史知識,但確實存在諸多風險。“數字化時代,選擇最符合潮流的方式傳遞歷史文化知識當然很重要,但創新的同時必須守住法律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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