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民族有多愛貓咪?只要一貓在手,平時大街上面無表情的俄羅斯人全都展現出了第二人格
莫斯科的冬天漫長又詭譎,人們大多數時候在火柴盒子似的勃列日涅夫住宅樓裡窩縮著。但如果有貓,就不必空自對著陰雲密布的天空借酒消愁了。這麼一說,在冬天的莫斯科,貓好像是伏特加的替代品,能抵禦一切寒冷、抑鬱和無聊。
貓如伏特加
我到達莫斯科的時候是個大雪天,箱子的輪子陷在二三十公分的積雪裡使不上力氣。同事先請我去吃頓中餐暖暖身子,席間談起莫斯科生活,哀嘆我來得時候不巧,那是個格外陰鬱而漫長的冬天。次年一月有媒體統計,我到的那個12月,莫斯科每天出太陽的時間平均才6分鐘。
貓是廣大莫京單身外派人員的一個取暖首選。莫斯科的冬天漫長又詭譎,大多數時候只能在火柴盒子似的勃列日涅夫住宅樓裡窩縮著,一出門就要面臨車被雪埋,鞋子拔不出來,風糊一臉的生存困境。若是在國內已經有家有口還單身赴任,那更是一個孤家寡人無處話淒涼。
但如果有貓,就不必空自對著陰雲密布的天空借酒消愁了,這麼一說,在冬天的莫斯科,貓好像是伏特加的替代品,那一團熱烘烘的毛球,能抵禦一切寒冷、抑鬱和無聊。
先於我三年外派莫斯科的一位同學,訂婚以後單身赴俄,不久就去莫京郊外小村裡抱了兩隻貓。可惜兩年後,不知誰把他在家擅自飼養外國公民的消息透露給了老闆,老闆覺得他玩貓喪志,勒令將兩隻貓都遣送回國。於是一肥一瘦兩貓經歷了飛機、火車、公路長達十幾天的漫長轉運,才落腳到同學的老家,至今還帶有點兒後遺症,聽到車軲轆響撒丫子就跑。這位失貓人士一聽說我要來赴任了,立刻攛掇我養貓,彷彿沒有貓,莫斯科的冬天他就要捱不過去了。
在蘇聯住宅的逼仄小廚房裡獨看了兩週烏雲後,我對著牆上的“叔叔我們不喝”蘇聯招貼畫宣布,要立刻馬上獲得一隻貓。最好是《大師和瑪格麗特》裡面的別格莫特那種大肥貓,“足有一口煽豬大,全身像煙子或老鴉一樣黑,嘴角上生著兩撇騎兵式的小鬍子,一副完全無所畏懼的神氣”。
大市場淘貓
然而在莫京養貓,也不是說養就養的。同事推薦我去莫斯科東南郊的薩達沃市場買貓,他的貓,芳名鐵柱,就是在那裡買的。
我在國內的貓都是從朋友處抱養,也不求什麼品種不品種。可惜俄羅斯家貓絕育管理嚴格,多數貓一到年歲就被診所的醫生催著趕著去絕育了。我們在莫京也不認識許多人,一時找不到誰家有多餘的小貓。
領養也是個辦法,但手續極端複雜。俄羅斯人對待動物真如同親生小孩兒一般。女同事也曾愛心大發想去領養,驅車一個半小時去了隔壁州的領養所,結果是對方要求看一看家裡的擺設佈局,結論是她家在八層,窗子沒有防盜網,還得裝上防盜網,等工作人員去家裡檢查過確保安全才能領。這可是要了人命了,思前想後不堪忍受長途跋涉,還是轉頭去了市場。
雖說市場買貓不如寵物店靠譜,聽說小貓體質弱,也沒有什麼售後保障,但總歸佔了個便宜快捷的好處。
大市場在莫斯科是個魚龍混雜的代名詞,多是指市郊大規模的小商品批發市場,中亞來的流動人口多,中國來的貿易商人也有,內裡不知有多少灰色交易,鐵門前總站著兩名警察查護照。
同事特地交代我摀好口袋,少帶現金,我思前想後也不知道一隻貓值多少錢,畢竟是第一次,便拿了三萬盧布揣在大衣內側貼胸口的口袋裡,還在外背的包裡裝了一兩千盧布零錢。這招是跟我媽學的,“聲東擊西”。
市場大得很,六七棟長得一模一樣的灰色水泥樓,按照商品種類分佈,每棟都有十幾個出入口。光是找到買貓的那一棟,都要虧了鐵柱他爹模糊的記憶力。
大約是冬天的緣故,出攤的貓主只有兩行,其餘攤位都孤零零空著。我一家家看過去,大嬸們機警地觀察我的眼神,一旦在哪隻身上停留得久點兒了,就把它掏出來,舖一塊碎花佈在台子上,叫它“走兩步給我看”,跟賣豬的展示豬膘一樣。
一隻豹紋小母貓一出籠子就往大嬸懷裡鑽,我幾乎連她的毛也沒碰到。大嬸兒還一個勁跟我說“她膽子大,可親人了”,我說“這我倒沒看出來”,她有些不高興,“她這不是嚇著了,是跟我親熱,將來也跟你這麼親”。還有一對兒黑白的小貓,哥哥黑身子白襪子,妹妹白身子黑襪子,大嬸兒給我講了半天“這一對渾然天成的奶牛兄妹”,兩隻一塊兒還能再便宜兩百盧。
最後對麵攤兒一隻灰白花紋的大腦袋小貓抓住了我的眼睛,他不管不顧地趴在同屋的小白貓身上,纏著人家玩,一會兒啃耳朵一會兒拽爪子,要不就是自個兒在籠子裡翻滾撲騰,有種自得其樂的勁兒。
我把他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感覺比一般小奶貓壯實,論斤倆我是賺了。他也不認生,一個勁在我懷裡刨我的毛衣,好像想把自己埋進去。大嬸兒把它當個寶,告訴我它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英國人”,“可壯實了,同窩的都打不過他”。還把它爹的品種證書拿給我看,我猜她是想說英國短毛貓,但這個大腦袋的虎紋傻小伙兒怎麼看都是只美國短毛貓。
付了錢,大嬸兒還頗為專業地給我手寫了一篇事無鉅細的注意事項,附贈一張跟他爸同款的品種證書,上面仍寫著“英國貓”,唯一可信的大概是生日,10月22日。再想問她這貓打過疫苗沒有,她便一個勁說“這貓可沒生過病,啥針都沒打過”。左右是再問不到什麼專業意見了,我便買了個背包,裝著貓走了。
市場外仍是風雪交加。我怕背包透風,便把貓拿出來塞在胸口,拿圍巾摀住。這小子安逸地四腳踩在我毛衣上,肚皮貼著我內袋裡的大鈔,樂呵呵地縮了起來,還響亮地打起呼嚕。同事問我給它取什麼名字,我瞅瞅它花不溜秋黑灰相間的後腦勺,信口說了個“皮蛋”。
莫斯科市民的第二人格
皮蛋很快成了寵物醫院的貴客,我本人從小到大去醫院都沒被這麼招待過。
第一次去醫院打疫苗,醫生看我沒有預約就闖進去了,一臉不大高興的神色,但打皮蛋從包裡出來的那一刻起,她的叨叨就沒完了,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貓:“台子很涼吧,小腳腳冰著了吧”,“哎呀你這小美人,看看這小臉”,“給你量個體溫,可能有點不舒服,馬上就好” 。
中途進來個護士,她還招呼護士來一塊兒看,於是倆人開始在我面前對著貓講雙口相聲,一點也不懷疑貓聽不聽得懂,情感到位就行——“嘖嘖嘖美人兒”,“你真帥,你有女朋友嘛”,“你有個中國名字耶,好酷”,“來嘴巴張開給你看看牙牙”,“肚子給我摸摸,不要不好意思”,還有一大堆我聽不懂的嘰裡咕嚕的感嘆詞。中間皮蛋啃了醫生一口,她也不惱,只是打情罵俏似的說“你這個小流氓,人可不是吃的東西哦”。
此後定期打疫苗、絕育體檢、心臟檢查,每次去醫院都是一場洗滌心靈的彩虹屁之旅。久而久之醫生記住了這只名字奇怪的小貓,看到我進屋,上來就先對著皮蛋親熱地來一頓“開門吹”。不知道我貓感受如何,我反正挺受用的。
俄羅斯人對動物的喜愛似乎天生狂熱,且帶著完全沒有物種隔閡的平等態度。每隻正經貓都有本“護照”,身份就醫等信息全都記錄在冊,一去醫院都跟普通市民一樣先拿出證件,驗明正身——本貓可是體面的莫斯科市民,我甚至有種借貓沾光的錯覺。
只要一貓在手,平時大街上面無表情的莫斯科人全都展現出了第二人格。
凶神惡煞的樓管大媽上我家查看水管,一開門見著皮蛋探頭探腦地,也立馬跟附體了一樣尖著嗓子同他說話:“哦喲我的小乖乖,這兒還有這麼個小美人呢。”
電梯裡遇見身高一米九的硬漢,我見他不住地瞥我的貓包,便問他“想看看我的貓嗎?”他一臉不好意思地一邊問“可以嗎”,一邊趁著電梯從三層到九層的間隙,把手伸進包裡搓了搓皮蛋的大腦袋。
拎著貓去趟超市,收銀員也一定求我把皮蛋放出來“抱抱”。這一抱可不打緊,她一邊高呼著“哦好軟軟”一邊把全超市的店員招過來了,幾個羞澀的少年幫工也排著隊,問我“能不能抱抱”,排隊結賬的奶奶也不心急了,蹭了一把貓,還評論了幾句“這貓比我家的那隻還沉”。
此後我每次再下樓去超市買菜,給我稱菜的小哥都要沒頭沒腦問一句“你貓呢?”
貓貓之交
到莫斯科半年後,我出差越來越頻繁。皮蛋逐漸從一隻獨居的小貓開始了吃百家飯的生活。於是鐵柱、鹹魚、皮蛋常三貓聚頂,滾成一團,倒也不認生。
皮蛋帶著點伏特加脾氣,熱乎起來粘在人腳後跟上,一碰就呼呼呼直打鼾,手指頭一推就倒在地上把肚皮翻出來。冷起來也虎得很,不止是追著鐵柱和鹹魚打,也拿肌肉強健的胳膊一個勁推我,或者一個鯉魚打挺躥出三米遠,不讓我等凡人靠近。
但每次出差回來,無論到達的時間多麼晚,我總要在回家前先去把皮蛋接上。最誇張的一次是今年五月,出差回來出了機場已經凌晨四點了,我依然咬咬牙叫醒了鐵柱爹把皮蛋要了回來——要是沒有個會撒嬌也會甩臉色的毛球一大早起來踩著你臉要吃的,誰還有力氣起床上班。
一次在朋友圈發曬貓照,我的一位日本朋友評論說,“最近在日本愛貓的人評價不太好”。我問他原因,說是大家覺得愛貓的人社交上很冷漠。
我想了想倒也無法反駁。如果說那些閒暇時候必須約飯聚會,走哪兒都怕寂寞的中年單身赴任人士是“犬系社交”,我們這些冷淡的年輕人就是“貓系社交”——就算住在隔壁,也絕不在休息日進行任何線下交際。但誰說互相看貓的情分,就比互相敬酒弱呢。
養貓不就圖的是這點有限親密,偶爾陪伴嗎?我回復那位日本朋友,如果你也有貓,我倒是不介意跟你的貓進行社交活動。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文章版權歸《三聯生活周刊》所有,歡迎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