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輓歌響起 正妹修復師的送行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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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位專業的禮體修復師,但我腦中還是一片空白、淚水止不住,一邊哭一邊為他沐浴、更衣、化妝,因為橫躺在我面前的,是待我如親生女兒的繼父。」

記者陳弋/台北報導

盤起頭髮、穿上制服、拖著沉重工具箱,擁有一張娃娃臉的「禮體修復師」蕾蕾(陳語蕾)表情肅穆,走進入殮室。又是新的一天,她要和工作夥伴繼續擔起重大任務:送往生者一路好走。73年次的蕾蕾進入殯葬業6年,曾是美容師的她,本可每天開開心心幫活人「搽脂抹粉」,何以起心動念,選擇為死者修復、淨體、化妝?這一切轉變,與蕾蕾少女時期的一段往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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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實際工作時的狀態。(圖/陳語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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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回憶,中學時期一位好友不幸墜樓死亡,她前往喪家慰問,一掀開往生被,映入眼簾的是一具扭曲、受損的遺體。礙於當年遺體修復不盛行,「好朋友就這樣入棺,以這個模樣離開世界」,蕾蕾感到無比心疼。於是為往生者重建昔日面容的念頭,在內心深處發了芽。

6年前還是一名美容師的蕾蕾懷抱著對殯葬業的向往,不時上YouTube瀏覽相關影片了解修復師的工作點滴,愈看愈覺得「這是適合我的工作」,於是終於確立志向,登入人力銀行投履歷,踏入「禮體修復師」的世界。然而,要成為一位合格的禮體修復師沒那麼簡單,除了得學習如何為往生者穿衣、淨身、化妝,更包含困難重重的修復工作,因為「不是每位往生者送來時遺體都是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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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禮體修復師的工作實況曝光。(圖/陳語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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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工作,就是儘量讓死者恢復接近他生前的模樣。就算送來的是狀況不佳的,我們也必須透過填補、做支架等方式來幫他重建。」蕾蕾說,初入行在前輩的引領之下,花了3年的時間學習各項技能,光是修復和化妝兩門技術就分別包含許多不同的工具,必須先熟悉。另外面對狀況不一的遺體,判斷和處置則是要靠時間來磨練。蕾蕾記得當年面對的第一個任務,是一名頸部有刀傷的亡者,事前她暗忖:「如果我看到會害怕,代表我無法勝任。」後來往生被一揭開,蕾蕾看了心想「其實也還好」,抱著一顆服務的心投入工作,無所畏懼,「心態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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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表示「我的生活照不多」,也許她將絕大多數時間奉獻給工作。(圖/陳語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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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從美容業跳到殯葬業,她的媽媽一開始無法理解,覺得「美容師當得好好的,怎會突然轉換跑道去為往生者做事」,擔心女兒是不是因為錢不夠才選擇一個比較辛苦的行業。當時蕾蕾告訴母親:「給我一年,一年之後我如果做不來,我就回美容業。」對外人來說,一年很快過去,但對蕾蕾來說,初入行的那一年是漫長而艱難的365天。幸好,事實證明了蕾蕾當初的轉念是正確的,媽媽也從原先的反對、不理解變成支持,甚至為女兒的抉擇感到驕傲:「我女兒是專業的禮體修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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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力處理遺體,讓家屬對往生者的記憶停留在生前樣貌,是修復師的使命之一。(圖/陳語蕾提供)

「往生者不像活人有體溫,從冰櫃移出來時是冷冰冰的,在室溫中持續滲出水珠,我們必須一邊擦拭一邊上妝,比較耗時。有時候皮膚很難上色,要靠我們自己臨場想辦法解決。」蕾蕾表示,她傾向邀請家屬參與化妝過程,她會一邊和他們聊天,聆聽家屬述說往生者在世時的喜好與個性,「會愈化愈有感覺,彷彿也認識了躺在面前的人」。不過,很多時候家屬的情緒不會是正向的,有的兀自啜泣,有的出於心疼不捨,看到修復師稍微出點力便拉高分貝:「妳輕一點!」蕾蕾坦言,修復師除了本身的專業工作要顧好,更考驗人的還有家屬的負面情緒,「不過當家屬表達感激或肯定,成就感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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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會輕聲對往生者說明每一個即將進行的動作。(圖/陳語蕾提供)

當記者不免俗地詢問是否曾遇到超自然事件,蕾蕾分享一個小插曲:「那次幫一位阿嬤淨身,因為老人家臥病在床有一段時日,固定氧氣罩的膠條沒撕乾淨,遇到水分留下殘膠。我反覆擦拭,一邊告訴阿嬤下一步我會怎麼做,然後跟她道歉:『您要忍耐一下喔!』忽然之間,靜謐的空間傳來『謝謝』兩個字的聲響,我盯著夥伴幾秒,問她是否有講話,對方說沒有,然後我心裡就有底了。」蕾蕾說,事後她依舊埋頭工作,毫無害怕的感覺,相信往生者都是在場的。

有些事情彷彿冥冥中注定,2017年高雄發生一樁斷頭慘案,一名男子持刀砍下胞妹的頭顱,蕾蕾盯著電視新聞報導,覺得死者家屬經濟條件不佳、處境堪憐,她心想:「如果由我們來服務往生者就好了,義務也可以!」在高雄經營生命事業的競爭者眾,蕾蕾原本覺得機會渺茫,沒想到下午電話真的進來了,「往生者有聽到我的心聲」,蕾蕾和夥伴接下這次任務,為死者接回頭顱,恢復生前的髮膚完整,送她上路。

▲遺體修復工作亟需耐力、專注度和技巧。(圖/陳語蕾提供)

有一次蕾蕾接手一具因車禍支離破碎的遺體,4人修復小組前後花了18小時,透過支架、填料、修補、縫合才把人體「重組」起來。由於修復過程耗時費工,一夥人直接在現場輪流休息,也顧不得遺體就在旁邊,餓了出去買便當回來吃,大家只想儘快完成工作,畢竟往生者不適合脫離冰凍狀態太久。蕾蕾提到,家屬看到親人破碎的遺體,心也跟著碎了,修復團隊唯一的目標就是盡可能還原他生前的外貌,給家屬最後的安慰,「他完整地出生,也要完整地離開」。當家屬看到重建成果,眼淚奪眶而出,握著亡者的手對修復師說:「他回來了…真的謝謝你們!」見家屬激動落淚、不停道謝,蕾蕾也按捺不住淚水:好揪心。

工作時一向冷靜、專注的蕾蕾,竟也遇過情緒無以自持的時刻。「我是一位專業的禮體修復師,但我腦中還是一片空白、淚水止不住,一邊哭一邊為他沐浴、更衣、化妝,因為橫躺在我面前的,是待我如親生女兒的繼父。」蕾蕾的繼父將她視為己出,「父女倆」感情深厚,繼父在病重之際不忘交代女兒親自協處身後事。那一天到來,蕾蕾噙著淚為繼父做完她再熟悉不過的事情,從頭到尾「淚水淹沒視線,都是模糊的」。她說,直到親身經歷這一刻,才更加體會家屬的感受。

▲蕾蕾相信,「往生者也在場看著」。(圖/陳語蕾提供)

殯葬業的辛苦,超乎外界想像,如果沒有服務的熱忱,一般人很難撐得下去。蕾蕾提到很多新鮮人為了多一點的收入從事殯葬業,結果一進來可能發現工作繁重、雜務多、要當駕駛(開工作車),和想像中有出入,如此一來往往撐不了多久。蕾蕾提醒有志投身修復師工作的人,廿四小時待命是家常便飯,有時候下班準備享受個人時光,突然電話一來,馬上又得出門,特別是鄉下地區比較遵守傳統禮儀的人家,淨身、穿壽衣都要「看時」,有時候必須在凌晨出勤。

▲殯葬業多為24小時待命,很有可能在蕾蕾享受假期、自拍之際手機忽然響起,要求她出任務。(圖/陳語蕾提供)

「遺體修復是一門技藝,每具狀態不一樣,我們除了天天付出精神、體力去面對不一樣的挑戰,更要忍受不可避免的異味。但一想到家屬最後得到安慰,露出感謝的神情,好像再多的辛苦都值得了!」蕾蕾希望有意入行的年輕人想清楚,沒有熱忱不要輕易嘗試,進來了務必盡心為往生者和家屬服務。蕾蕾曾想過,如果當年能親自為早逝的好姐妹進行修復和化妝,該有多好。這份遺憾雖常存心中,但也化作日後繼續服務逝者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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