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紅製作人到通告藝人,他是台灣綜藝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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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鐘
前幾天《吐槽大會》收官集播出,儘管主咖是張藝興,嘉賓有歐陽娜娜、方文山、歐陽靖這些明星,台灣藝人沈玉琳還是憑藉他的“鬼扯神功”征服了觀眾:
“歐陽娜娜出身演藝世家,她的爸爸當年還是瓊瑤劇的當家男一號。很多看過她表演的人看到這裡應該已經猜得出來了。是的!她的爸爸就是,馬!景!濤!”
嘉賓們還沒笑停,“好啦,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姓歐陽啊。是的,她的爸爸就是,歐!陽!靖!”
但凡了解點台灣綜藝的觀眾,對玉琳哥的無釐頭鬼扯一定再熟悉不過。鬼扯是他的招牌技能,按他的話說,這是小時候培養出來的技能。國中時因為迷上了港劇《楚留香》,他開始沉迷武俠小說,成績一落千丈。
有一天媽媽問他,“你是不是學習退步了?”“沒有啊,很好!”“那你最近怎麼都沒有拿獎狀回來?”
“學校現在都不發獎狀了,印獎狀要砍樹木,很不環保”。
大陸觀眾對沈玉琳的認知普遍來自《康熙來了》,但沈玉琳第一次上“康熙”的時候,並不是一個通告藝人。04 年康熙找來沈玉琳在內的三個年輕製作人做訪問,主題是“奇怪製作人”。
那時候已經出道15 年的沈玉琳,是台灣最當紅的製作人之一,出了名的愛整藝人和罵主持人,手裡做出過王牌節目《台灣紅不讓》。
1997 年開播的“紅不讓”,是沈玉琳事業的第一個春天。
在做出來這檔節目之前,業內流行一個說法:台灣綜藝界兩大“節目終結者”,幕前吳宗憲,幕後沈玉琳。“做一個死一個,做一個死一個。”
解嚴後的90 年代初,台灣當局把一些播放日本、歐美娛樂節目的地下電視台(第四台)合法化,頒發有線電視經營執照,台視、華視、中視老三台壟斷的局面逐漸被打破,沈玉琳所在的“台視”面臨強勁的市場競爭。
沈玉琳從日本節目裡得到啟發,發現“整人的東西大家都愛看”,開始在台裡做“紅不讓”,在極其有限的預算和寒酸的主持人陣容下,第一期就拿到了5.3 的收視率。黃立行曾經組過一個叫LA Boys 的組合,在他們參加的那期節目裡沈玉琳安排主持人先遲到然後吵架,節目播出的時候正好碰上個颱風天,最後收視率頂到了7.9。
7.9 有多驚人呢,要知道《康熙來了》史上收視最好的那一期,也只有2.5 左右。
《台灣紅不讓》開創了台灣整人節目的先河。台灣電視市場化之前,觀眾只能“被迫看積極向上”,終於有了這麼一檔低俗化的節目,觀眾異常亢奮。但因為喝尿、毆打藝人,還有當街扒褲子等等無下限也無尺度的手段,《台灣紅不讓》只播了兩年就被新聞局罰了4 次(法定最高次數),最後不得不停播。
甚至因為這檔節目,幾乎奠定了台視“娛樂至死,沒有道德底線”的負面形象長達好幾年。
這個節目甚至讓沈玉琳作為負面案例,被寫進了台灣傳播學的教材。“一般人都覺得這是污點,但對我來講這是一枚勳章。”《紅不讓》被喊停之後,他給節目改了名,換成《台灣一級棒》和《台灣超級棒》接著播。
這檔節目之後,沈玉琳就開了竅,“要嘛就很好笑,要嘛就很新奇,要不然就很能感動人心,如果說3個都沒有,這個節目就丟進垃圾桶。”02年他找了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給《分手擂台》寫劇本,節目裡充斥著各種真真假假離譜荒謬的家長裡短,收視率火爆到不行,還一舉捧紅了台灣奇女子慧慈。
有了這些節目,沈玉琳打下了固定市場,自己開了製作公司。年薪上百萬生活很滋潤,錢多到為了載自家的拉布拉多犬還會特地再買一輛車來開。
但很快情況急轉直下。
電視頻道在十幾年之間,從3 個台變成100 多個台,而觀眾只有不變的2300 萬。綜藝節目的競爭日益激烈,抄襲和低俗化現象頻發,為了抑制這種趨勢, 99 年台灣開始執行電視分級制度,民間也出現了各種自發的媒體監督聯盟。
僧多粥少,公司沒到兩年就陷入經營困難。最灰心的時候沈玉琳去求助大師,在辦公室擺滿彌勒佛轉運,因為怕影響運勢,他連臉上長的脂肪瘤都不敢割,買了新房也只住次臥,因為大師交代“次臥在兩條河的交匯處,可以納氣。”
可能大師的風水學不夠到位,公司還是倒了。
手上的7 個節目挨個停掉後,這位曾經的金牌製作人開始賣房補欠債,因為要補的窟窿太大,失業的沈玉琳想到去上節目接通告。他連著打了三個月的電話,從以前在自己手下乾活的製作人到開了新節目的朋友。
儘管百般承諾自己會放低姿態,但曾經他用來教育手下的話,還是報應到了自己身上——“男生要發帥的,女生就要發漂亮的”。一點明星相都沒有的沈玉琳,被連著被拒了三個月。
第一個給沈玉琳發通告的,是一檔靈異節目。好事成雙,後半夜又有一個節目找過來,說約好的藝人急性腸胃炎,只好找他來頂班,聊女性第一次來月事的辛酸。
沈玉琳兩個節目都上了,一鳴驚人。靈異節目裡那個“白塑料袋鬼”的故事後來被他拿到康熙又講了一遍,成了經典段落之一,兩回收視都飈高。
用沈玉琳自己的話來說,因為小時候跟著爸爸和哥哥姐姐們讀史書、尼采、文學再加上大學出去擺攤,他已經積攢了一籮筐的故事,當製作人做了那麼多年節目,他很清楚觀眾想要什麼“效果”。
實際上當時台灣綜藝界,有一股“製作人親自上通告”的風潮。07 年下半年,收視略顯疲態的《康熙來了》和《國光幫幫忙》分別邀請了幾位幕後人員來聊工作內幕,沒想到意外創下收視新高,還帶火了溫吞又愛耍賤的梁赫群和脾氣火爆的趙正平。
《國光幫幫忙》的製作人行動很迅速,第二年就策劃了專講娛樂圈幕後辛辣的《王牌大賤諜》,找了曾經收視破1 的那期嘉賓——梁赫群和黃國倫做主持人,還找來了沈玉琳和趙正平做固定班底。
製作人熟悉綜藝節目生產流程,知道很多內幕,上談話節目有天然優勢。在台灣綜藝競爭白熱化、但產業大環境卻在萎縮的階段,做不出來爆款節目的製片人,紛紛通過轉型通告藝人維繫著自己的事業生涯。
憑著胡侃的天賦和對節奏的把握,沈玉琳迎來了作為藝人的第二次職業生涯高峰。
但怎麼說呢,玉琳哥就是讓你猜不透。
《王牌》做了沒幾期,沈玉琳就跳槽製作了一檔同類型的節目《黃金B段班》,自己擔任主持人。可以理解沈玉琳重操舊業的決心。梁赫群描述過製作人轉通告藝人的心理落差,“本來當個製作人還人五人六,可以罵這個罵那個,現在這把年紀出來,萬一收視不好,那笑話就鬧大了。”
但新節目的收視率並沒有打過前者。前後腳,沈玉琳跟吳宗憲合作的《平民大富翁》涉嫌抄襲,為了救節目,他跟原版的荷蘭總公司達成協議,前後折進去500多萬,虧得一塌糊塗,搞到後來臨辦婚禮前每次上節目,都被說是想拿紅包補虧空。
虧光了老婆本之後,沈玉琳終於頓悟了,“大環境改變,製作費低落,有志難伸”。
從那之後,2011 年開始,沈玉琳徹底把精力都放到了當通告藝人這件事上。“從內子宮聊到外太空”的威廉沈終於成了台灣最成功的通告藝人之一,光康熙,他前前後後就上了近200 集。
通告藝人沈玉琳,甚至比製作人沈玉琳更敬業。就算錄節目到晚上10點才回家,也要看電視到凌晨3點,新聞或者書裡出現了感興趣的句子,都要多讀幾遍把它記住。
能拗過來不容易,因為至高點背後也是至暗點。優秀的通告王沈玉琳,也就意味著失敗的製作人沈玉琳。
康熙來了在2016 年1 月播出它的最後一集,宣告著一個陪伴觀眾12 年的節目結束,某程度上也宣告著台灣綜藝的黃金時代正式落幕。
在經歷了8、90 年代跟外來綜藝搶市場的激烈競爭後,台灣綜藝界繁榮了一段時間,但受制於利潤,後期只能小成本化,導致人才外流、優質節目不斷減少,這種競爭力碰上Youtube 的興起,和有錢的內地綜藝節目只能節節潰敗。
就錢和規格上而言,內地綜藝和台灣綜藝完全是兩回事。去年蔡康永和小S 重新“合體”做了B2 擔任製作人的《真相吧!花花萬物》,單集成本大概在1000 萬左右——是康熙單集成本的100 倍。
2017 年年底有一檔郭靜主持的綜藝節目,請了兩個綜藝產業的從業人員,其中一個剛到內地錄節目時,發現現場能數到十幾個攝像機,嚇了一跳,去問導演,導演說不對吧,全場應該至少有25 個機位吧。
內地任何一個衛視節目,放到台灣,都是最高規格的大型典禮級別。台灣通告藝人如果有機會來內地上節目,明明已經把通告報價提了四五倍,內地節目組的反應還是“哇收費這麼少,謝謝老師”。
“大陸綜藝這幾年的進步,不是漸進式的,是飛躍式的”。
然而,我們這邊飛躍的綜藝產業裡,其實並沒有“通告藝人”這個職位。
以沈玉琳為代表的台灣通告藝人,即興臨場反應冠絕亞洲,但是我們這兒並不需要這個。內地沒有“康熙”這樣小成本聊天扯淡的節目,而大型綜藝節目上每一個嘉賓、每一個流程,都是set 死的,台灣通告藝人最引以為傲的技能在新的綜藝體系裡無從發揮。
沈玉琳和潘若迪在“康熙”演播廳追著打鬧這種情景,或者小S 坐在劉德華腿上摸他的胸肌,這些事情幾乎都不會發生在我們的綜藝節目裡。在大型真人秀興起之後,“通告藝人”的空間更是越來越受到擠壓。
停掉康熙之後,蔡康永也轉戰大陸,《奇葩說》也跟著接收了一批康熙班底,很多台灣通告藝人也來大陸發展。但大多數台灣通告藝人都很難在內地的綜藝體系裡找到自己的定位。
口音、習俗、喜劇風格,太多東西需要台灣通告藝人去適應的了。陳漢典之前接受網易娛樂採訪,就說到自己無法理解很多東北話梗,“有些東北話會出現一語雙關,講話的口音會很好玩,這個我是沒有辦法去抓到”。很多“藍瘦、香菇”這些內地社交網絡語境下的東西,他也得不停地強迫自己去接收。
所以可以想像沈玉琳在往大陸發展的這兩年裡經歷了多少努力。比起大多數來內地發展的台灣通告藝人,雖然不像在台灣具有“鎖台王”的功效,但兩季《奇葩說》和這次的《吐槽大會》,都證明了他雖然年紀不小,仍保有極強的適應能力和自我迭代能力。
香港有“獅子山精神”,台灣也有“愛拼才會贏”的奮鬥傳統。《奇葩說》之前有一集,臧鴻飛說他就是“愛拼才會贏”本人,比起來,詮釋這句閩南歌詞的最好人物似乎還是嘉義縣城出身的沈玉琳。
從最開始他磨練技藝,就為了讓導播多切點畫面,讓觀眾記住自己,刻意提高談吐音量、把肢體動作做得很誇張;另一方面他也調整心態,把身為金牌製作人的傲氣磨低到“球來就打、錢來就乾”。
沈玉琳的職業生涯三起三落,背後是台灣綜藝乃至電視產業過去三十年的起起伏伏,但他未曾放棄。
去年2 月份,沈玉琳跟趙正平一起上《杯酒人生》,節目裡兩個人聊起“從幕後轉台前快不快樂“,趙正平說,轉型後他不快樂,“我真的不快樂。因為我知道,我不對的,我不是這樣的人”。
往常滿嘴跑火車的威廉沈難得認真地勸解這位老同行、兄弟。
“人生很多快樂其實是想像出來的,對不對,我已經講這麼白了”,沈玉琳講到這忍不住笑了笑,“就是主要要有一種想像。戲是演出來的嘛,快樂有時候是想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