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對不起,我喜歡的是女人!

我是一名降妖師。

我的運命似乎從出生那天起就已註定。聽父親說,我生來病癆。

他跑遍了十裡八鄉,才在我出生後的一天夜裡請來了當世最厲害的神算子。

那瞎眼之人只將左手指搭在我的前額試了一下,便說:

“公子的病屬天病,能不治而愈,也能頃刻斃命。”

父親很慌恐,跪求長生之道。

神算子說:“東山有一靈石。九九重陽之日,你攀上山頂,趁朝霞時取得,佩在他身上便可保住性命”。

於是,在九九重陽那天夜裡,我頸上便有了這塊紅玉。

它不太,但很精緻,圓形,中間有一針式小孔。看似很普通的一塊玉,父親卻說它夜裡可以發光。我從來沒見到過它的光,也從未離身。

神算子再來時,引我見了一人。

那人身高八尺,體壯如牛。

神算子讓我跪拜,從此我成了降妖師的弟子,取名——無空。

這名字很有些禪意,我的父親並不想認同,但念在神算子曾救我性命的份上,還是點頭同意。

其實,做降妖師也沒什麼不好。

我出生的這個地方,百相交生,經常有妖孽出現,禍害鄉鄰。

降妖師一職如同救人於水火的郎中,很受歡迎。

但做降妖師是要有悟性的,這種悟性有人與生俱來,有人後天修為。師父只所以收我,不是因為我先天的悟性,而是看中了我頸下的那枚紅玉。

他說:“有玉,終有一天,你會悟道!”

等待是很熬人的,我夜夜在星光下企盼玉石顯靈,企盼能見到父親講述過千萬遍的絢美紅光,那將是我作為一名降妖師的驕傲。

父親為我定了親,是對面山坳裡陳員外家的二小姐。

去年花燈節,我在街頭燈影裡見過她,著實美貌。烏黑的長發挽起在腦後,粉白的臉頰,嫩如花瓣的香唇,一雙極明亮的眼睛如水一樣晶瑩。

輕擺柳揚間,漫過三寸金蓮的白色長裙,在走動時就多了些漣漪,如河中波光粼粼的水紋。我的心在那一刻融化。

她的父親和我的父親本是同僚。曾同朝為官,後因世事變換又一同歸隱。如今結親也是兩家同慶的美事。

師父常來,為我始終不能參透降妖之法傷心。他百遍地摩挲我的玉,不錯眼珠的盯著我的天靈蓋發呆。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如今妖孽橫生,師父已老,只待你靈光一現啊!”

我望著他斑白的發:“師父,徒兒如果終生不能了悟降妖之法,當如何?”

他每次都會灑下幾滴清淚:“你有靈玉護身,終有機會!”

我便會在他離去的腳步中大笑:“師父,好好等吧——”

八月十五中秋節,是我成親的日子。

換過新衣,吃過喜酒,踏著圓月下的竹影,我一搖三晃地走進新房。

紅色迷漫了我的眼。紅的牆紅的床紅的被紅的她。我彷彿看到一縷紅光閃過,定睛時卻又沒了蹤影,心下驚異也沒有多說。

畢竟新婚,我的她如月下嫦娥,嬌豔如花。

走到她面前,挑開額前珠簾,她抬起頭,眼中的柔情足以融化乾坤日月。我伸出手,想擁她入懷。

紅光又是一閃,她的手在紅光裡變得醜陋。

我大驚:“妖!”

她粲然一笑:“何為妖?”

那光越來越強,我看到了它,我胸前的靈玉正放射出縷縷紅光。紅光中,她變成一隻白狐,臥在床頭。

我的天眼突然打開了。我終於成了一名降妖師。

我在她發呆的表情中撲向她,她在我驚異的目光中竄出屋去。

師父趕到:“徒兒,你終開天眼,謝天謝地!”

胸前的紅光像燈一樣引領我走到月下。頓時,月光與靈石合二為一。我在靈光中變得如玉般晶瑩。

“千年一遇,玲瓏剔透人!”師父大喜,跪天悲號,“自此,這山林妖孽將一掃而光!”

眾人在我面前一一退去,剛才白狐逃竄時的喧囂瞬間沉寂。似乎有白髮之人緊抱了我哭泣,也似乎有人在述說新娘是妖。

只是我聽不到,我變得毫無知覺。只有那玉在不停地引領我向前,向前。

她站在雪山之頂。還是那般美艷,逃跑時的慌亂似乎沒了蹤影。她變得夢一般沉靜。她站在雪裡,風吹起她的發,秀麗的眼裡含著水樣的東西。

“終於等來了你!”她說,“我候這一天已經千年!”

“你為妖,等我,只是一死!”我聽到了自己的話,在這冰天雪地裡冷得像風。這不應該是我的聲音,卻又發自我的胸腔。

“死了百回了,再死一次又何防!能等來你的一句話,已是我千年來唯一的願望。”

我看到她眼裡的水爬滿了臉頰,“曾為豬狗,曾為楊柳,曾為丑石,也曾為這山間的一縷輕風。

千世百轉之後,你我才同為人,同進一室,同拜天地!”她轉過身去,我看到了她纖細的腰身,“想你早已不識得我了!”

“我自然識得你,不過一狐!莫胡言,收——”我取下胸前已大如拳頭的玉石,飛身而起。一道紅光晃過眼前。

“早知做人如此,不如做狐,我何苦等你千年?”她躲開紅光。墨染的黑髮在光影中飄飛。雪在她的身邊旋開,像點點楊花。

“你今天定要收我?”回眸之間,她口中傳出悲泣之聲。

“是!”我再次舉起紅玉照向她。

她呼地向我飛來,白色的衣裙像扯開的雲罩住了我的眼,“都是這玉害了你,有玉便無你,無玉你方生!”

“招——”我聽到身後師父青龍劍飛出的嗖嗖聲:“冤孽!你是我千年的等侯,是百世的痛!”她躲過青龍劍飄到我身邊,一把抓過紅玉,飛下懸崖。

“你是我的黑狐,曾說要等來生。為等你,我已死過九九八十一回!”我聽到她淒厲的悲鳴響徹天宇。紅光映射中,一團白色燃盡。

剎時,我有了記憶。這山這雪曾是那樣的熟悉。

那天,我與她正在山間嬉戲,她的嘴角盈滿了香氣,她的白毛如雪片般美麗。一支利箭飛來,穿透我的左胸,紅色頓時映滿了我腳下的白。

她悲苦地唔咽著,爬到我的身邊,用尖利的牙齒拉扯我向山坳退去。又一支利箭飛來,中了她的後背,我看著她在雪中倒下。

“活著!”她說。

“等來生吧!”我在她狂奔的淚水中雲散——

“這狐修行多年,沒有紅玉降不了她!”師父走向我,“徒兒,從此山間便安靜了!”

我轉過頭,認出了那把劍,那劍竟是千年之前放箭獵人的手中之物,它的青光曾印滿我的眼。

“走開——”我暴烈地吼道。慌忙之中,師父拋下手中的青龍劍後退三步,“徒兒,為何?”

“我為狐,你為人,何來師徒?”我抓過青龍劍猛地刺進左胸。血濺如花中,我看到山澗飛起隻隻彩蝶,緩緩升起在我的面前。

“你終是我的黑狐!”我聽到了她甜美的笑聲。

雪翩飛在我的眼前,我在她的笑聲中化蝶。

“徒兒——”我似乎聽到四野響起人的呼聲。

不重要了,我與她已經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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